这个时间,在别的城市人们可能大都早已睡去,但这里华灯依旧,来来往往的黄包车和行人在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的映射下显得那么依旧是忙碌。这条马路的一边是哥特式、巴洛克式、罗马式等中西合璧的号称“万国建筑博览”的建筑群,马路的另一边就是静静入海的黄浦江。
上海滩的大亨们换了一茬又一茬,今天你死,明天就是我活,但黄浦江的水却静静地流了好多年。它就像一个冷眼看尽繁华的老者,在环绕这座大都市几圈之后波澜不惊地流入大海,因为那里才是它的最终归宿。
平时上海人有了烦心事,总爱来浦江边上转一转。心里的事面对大海可能显得太渺小,太微不足道,大海有着一种博大精深,却又不是那么平易近人的姿态。但是浦江不同,它就在上海人的身边,已经融为了他们生活的一个部分,在它的身边走一走,就像与自己家人闲聊,心里的事不经意就随着这静静地江水一去不返地流入了大海。
“对了,你不是明天早上才来接我的吗?怎么今晚有空过来了?”黄宛莺手扶着栏杆说道,江面上吹来阵阵晚风,撩动着她的长发。
“我来看看你唱歌,顺便给你说一声,明天我家有事,就别去了。”向南天冷冷地说道。
“什么事?”
“男人的事,你们女人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向南天不耐烦地说道:“还有,我早告诉你别来这里卖唱,回家里去住着,你怕我养不起你吗?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难怪黄锦融那个老流氓对你动手动脚的!”
“我,我只是想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吃饭,我也不认识他。”黄宛莺一脸委屈地说道。
“什么不认识?这叫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一唱歌他们就给你献花,我看你们早就认识!”常年的特工身涯使向南天的疑心病不是一般的厉害,忿忿地说道。
“我……随你怎么说好了……呜呜……”黄宛莺受了莫大的冤枉,泪水夺眶而出,捂着脸边哭边拦了一辆黄包车走了。
“不用追了!”见手下要追,向南天手一挥说道,然后掏出一瓶清凉油朝鼻子下抹了抹。
月7日,晚,23:02分,上海鼎吉里216号楼。
这是一条幽暗的街道,道两旁的几盏路灯已经坏了。橘黄色的灯光在深沉的夜色里忽明忽暗,仿佛在预示着今晚这里将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街道两旁的拐角处有几双眼睛正在朝路的尽头窥探着,不一会儿,那边出现一辆黄包车。车停在路口,一个男子走了下来。这个人高而瘦,礼帽压的很低,奇怪的是他晚上居然还戴着一副黑墨镜。
这个人叫顾忠发,是我党中央特科行动科负责人。他把钱给了车夫以后,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向一栋洋房门口走去。
车夫在路口没跑几步就被一个特务窜出来捂住了嘴,与此同时几个早已潜伏在墙角的特务一拥而上围住了顾忠发。
“黎明黎先生对吧?”为首的陈善生上前用枪对准他问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忠发面对周围五六支枪却没有说话,看准时机突然一个侧身避开了陈善生的枪口拽过他拿枪的手用枪反抵住了陈善生的太阳穴,站在陈善生的背后搂着他的脖子对特务们说道:“全部把枪放下,谁动一动我就打死他!”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以至于特务们还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几个特务听了顾忠发的话正要放下枪,陈善生却故作镇定地喊道:“都别放下!”
“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陈组长吧?真的不让他们放下吗?”顾忠发阴沉地在陈善生耳边说道,只见他的食指慢慢地扣下了扳机。
那些特务不知怎么办才好,陈善生斜眼看着慢慢被扣下的扳机,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咧着嘴喊道:“放下,都给我把枪放下!”
特务们这才慢慢地把枪放在地上,顾忠发见状又说道:“全部给我让开!”
特务们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只见顾忠发搂着陈善生挪到地上的那些枪跟前用脚挨个将它们踢到一边,然后两人侧对特务们向路的另一边退去。那些特务见状也都慢慢地向他俩靠过去。
俩人一直退到路口,顾忠发才贴在陈善生的耳边说道:“咱们也算老对手了,但你五六个人还抓不到我。陈组长,你奈我何啊?”
说完顾忠发一脚将陈善生踢开,对着陈善生头顶的礼帽就是一枪。那子弹硬是贴着陈善生的头皮,从头皮和礼帽中间的空隙穿了过去。
待特务们追来的时候顾忠发已经跑远了,陈善生拿下帽子看了看上面的弹洞,觉得自己好像在阎王面前捡了一条命,额头上的汗都变成冷的了。他恼羞成怒地冲着身旁的特务们大叫:“都他妈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追!”
可是深不可测的顾忠发早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长串诡异的怪笑回荡在茫茫夜色。
月7日,晚,23:55分,上海某住宅。
顾忠发一路三绕两绕跑回了家,进门就对妻子钱秀兰说道:“妈的!今天老子又差点没命了,亏得我今天没先回来,否则咱们一家老小可能都见阎王了!”
钱秀兰见他这幅神色和口气很是纳闷,便问道:“又怎么了?”
顾忠发喝了几大口水定了定神,才把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谁知钱秀兰听了却说道:“叫我看是你自找的!以前变魔术多轻松,一个晚上表演回来也能赚不少。现在可倒好,你搞地下工作不说,还非得把我们也扯进来一起搞。整天跟你一起担惊受怕的,你早上出去,我们都不知道你晚上能不能回来!”
钱秀兰越说越激动,索性去卧室从箱子里拿出一包东西摊开放在顾忠发眼前说道:“喏!这些都是咱们平日拿命换来的,咱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些东西留给谁去?是你的那些什么解放人类的事业重要还是这些东西和命重要?”
包里装着七八根金条,对于它们的来历,顾忠发一直讳莫如深。这些金条都是平日自己与老婆从组织上拨给特科的经费里“省”下来的,只有自己和老婆知道。
顾忠发刚想对钱秀兰说什么,谁知门忽然响了起来!
咚咚,咚!这是自己人敲门的密语,顾忠发和钱秀兰对望了一眼,赶紧让钱秀兰去开门,而自己将金条去里屋藏了起来。
“谁啊?”
“我!”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钱秀兰平日也是搞地下工作的,特科里真正知道顾忠发家地址的人简直凤毛麟角,而这个声音似乎又不是那么熟悉,到底会是谁呢?钱秀兰毕竟是个女人,没有多想便去开门了。
事情完全出乎钱秀兰意料,站在门外的不是一个男子,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小钱,谁来了啊?”顾忠发以为是特科的同志来找自己,装作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出来一看,顿时也愣在那里。
这个女子见顾忠发从里屋出来,开口问道:“你就是黎先生吧?”
顾忠发知道来者不善,这人肯定不是特科的人,马上拔出枪指向对方,可与此同时门后也闪出四个男人举枪指向他和钱秀兰的头!
“不要冲动啊黎先生!屋里屋外都是我们的人,但我们没有恶意。”女子说罢朝屋里环视了一圈,大方地绕过瑟瑟发抖的钱秀兰走了进去。
顾忠发没有说话,女子示意那四个手下进来后把门关上,然后坐在椅子上说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宛莺,是复兴社的,你听说过复兴社吧?”
“听说过,怎样?”顾忠发用怀疑和警惕的眼光打量着黄宛莺。
“那就好办了,你听听我下面的话,有一句错的你就告诉我。”黄宛莺很自然地说道。顾忠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只好听下去。
“你早年在南沙烟草公司当工头,二五年五卅运动爆发,因在工人罢工中表现活跃、上进而加入共产党。二六年你与共党高级领导人一起去苏联学习政治保卫,二七年回上海与其他人一起参加和领导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时任工人武装纠察队总指挥,没错吧?”黄宛莺得意地说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顾忠发有点听不下去了。
“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四一二’国民政府清党后你去了武汉,不久又回到了上海,担任你们中央特科第三科也就是红队的负责人,负责惩办叛徒和保卫共党中央。”
“四一二反革命政变是你们委员长独裁的结果,跟国民政府可没关系,那是被他操纵的!”顾忠发反驳道。
对于这些话,黄宛莺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接下来她所说的可是让顾忠发想都想不到了:“据我们所知,你自担任共党特科的高级领导以来居功自傲,时常出入于会乐里和百乐门这样的场所。输了不少钱,所以你通过各种渠道和手段疯狂敛财,你们组织拨给你的经费有不少都落进你的口袋了吧?”
顾忠发的额头青筋开始暴起,他恼羞成怒地喝道:“你们这是栽赃诬陷,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黄宛莺笑了笑从坤包里拿出几张相片说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些照片都是顾忠发在会乐里躺着和妓女抽大烟,在百乐门豪赌时被偷照的,顾忠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这些证据,即使我们放过你,共产党也决不会放过你,你说对不对呀?黎先生?”黄宛莺笑道。
顾忠发毕竟地下工作经验丰富,他知道既然对方能够将自己的老底掌握的一清二楚,那就一定会要求自己为他们效劳。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能智取了。
他立即换了一张平静的笑脸,掏出一包烟来打开递给黄宛莺和那几个特务,但黄宛莺笑道:“谢谢,我不吸烟,难道做我们这行的女人非要吸烟么?黎先生,谁要是吸了你这烟就等于进了鬼门关了吧?”
这些香烟里都藏有剧毒,深吸几口就会当即昏迷甚至毙命。顾忠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觉得对方既然什么都明白,那还不如直接了当地挑明,于是平静地说道:“黄小姐,那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想干什么你应该比我们还清楚,今天我只是来和你认识一下。希望黎先生考虑好以后去我们复兴社坐坐,复兴社的地址我也不用说了,你也应该知道的。”黄宛莺很自然地走过一头冷汗的顾忠发和钱秀兰,在门口回首说道:“对了黎先生,你还有个八岁的儿子吧?多幸福的一家啊!为了这个家,你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呵呵,打扰了,希望能早日再见到你,再见!”
待他们走后,钱秀兰才从惶恐中反应过来问道:“好啊!你平时还背着我去逛妓院啊!难怪那些钱越来越少了呢!你说……”
“别闹了!”顾忠发心头正有无数个疑问,见钱秀兰声音越来越大,低声喝道:“别吵醒孩子!”
钱秀兰被喝住了,这才意识到目前最紧要的不是这个事情,而是如何对待这个复兴社女特务的来访。钱秀兰想了想问道:“他们是怎么跟踪上你的?要是这些证据被组织上发现可就全完了!”
顾忠发没有再说话,而是点起了一支烟,看着正在床上熟睡的八岁的儿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今晚这栋房子里的灯一直没熄……
月7日,晚,24::15分,上海某住宅外街道。
万籁俱寂,黄宛莺带着几个特务从顾忠发家里走了出来,刚要上车,一个特务问道:“我就不明白,咱们完全可以抓他回去,为什么不抓呢?”
黄宛莺笑道:“你懂什么?他私吞共党的活动经费,还吃喝嫖赌样样俱全,这些证据都在我们手里。其实他很明白,就算他跑了共产党也决不会放过他。他是个聪明人,肯定知道我们不抓他,就是要他自己想清楚了来向我们主动投诚。”
旁边的特务这才恍然大悟,几人上了车向复兴社开去。
月8日,早,8:00分,上海北成都路23号向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