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李隐峰更想笑了,可他到底还是忍住笑,冲小月报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买了张门票走了进去。
黄宛莺清亮的歌声从舞厅飘逸而出,李隐峰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了。这是黄宛莺在唱最后一首歌,今天来舞厅听歌的人比以往要少的多了,这多半与向南天有关。在上海滩谁都惹不起也不想惹这些特务,原因很简单,他们有枪,在暗处,并且有政府支持。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自从那几次黄锦融和一些大亨想约黄宛莺吃饭遭拒后,就基本上没人来捧黄宛莺的场了。
因为台下的人很少,所以黄宛莺一眼就看见了刚刚坐下的李隐峰,边唱边冲他微微地笑了笑。李隐峰却无动于衷,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别处,因为一些人正顺着黄宛莺的目光朝他这边看来,他不想引人注目。那些人没有找到让黄宛莺报以微笑的那个目标,再转过去时,黄宛莺已经唱完了,另一位女歌手登台唱了起来。
尽管才看了几分钟表演,但在李隐峰眼里这个歌手与黄宛莺的舞台风格大相径庭。黄宛莺唱歌妩媚而不风骚,优雅而不低俗。可这个女歌手就不一样了,她时不时向台下那些纨绔子弟抛着眉眼,有时还打个飞吻,唱起歌来搔首弄姿,李隐峰已经没兴趣看了。
正欲起身,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好看吗?”
李隐峰回头一看竟是刚卸了妆的黄宛莺,便问道:“你怎么从后台跑来这里了?我正要去后台找你呢!”
“千万不能去后台,”黄宛莺看了看四周小声说道:“以前每次下台去后台找我的人太多了,我应付都应付不过来,总是早早地就从后门跑了。不过现在找我的人不多了。”黄宛莺说罢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隐峰看着台上笑了笑:“当然知道。同一首歌让不同的人演唱就有不同的效果,艺术就是这样。咱们古代把能够使人心灵涤荡净化的声音称作天籁之音,把使人意志萎靡消沉的声音称作靡靡之音……”
黄宛莺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李隐峰:“那你觉得我唱的歌属于天籁呢?还是属于靡靡呢?”
“算不上天籁,当然也不是靡靡。”见黄宛莺有些失望,李隐峰看了看台上的那个歌手:“不过你的风格比她的要高的多,纯洁的多。尽管都是出来混世界的,但也要有骨气,我不喜欢这样搔首弄姿的。”
几句话说的黄宛莺颇有些感动,向南天只是与自己第一次认识的时候说过这样的话,尽管那时自己是有目的去接近他的,但那几句话足以让自己的心里为之一动。现在眼前这个叫李枭的又对自己说了几乎一样的话,黄宛莺好像感觉自己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
“咱们出去走走吧!”黄宛莺说道,俩人不知不觉一路来到了浦江边。黄宛莺觉得在这里有些别扭,想换个地方,可一时没想好要去哪。
忽然那种熟悉的直觉又来了,它告诉李隐峰,身后有人跟踪!李隐峰向黄宛莺借了个镜子,黄宛莺笑了笑:“哟!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还挺臭美!”
可当李隐峰把镜子给她示意她向后照的时候她就笑不出来了,镜子里俩个帽子压得低低的黑衣男子正在身后五十步的地方慢慢地走着。她能肯定这是向南天的手下,于是向李隐峰说道:“还真是跟踪咱们的,怎么办?”
李隐峰想了想,忽然拉起她的手说道:“还能怎么办?跑啊!”于是俩人飞奔起来,身后那两个向南天的手下被这俩人弄得一愣,然后跟着追了上去。
黄宛莺知道向南天派人跟踪自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也知道向南天这样做的动机无非就是吃醋,她以为这次向南天这次还是出于这个动机,可她大错特错了。向南天还没有下决心要不要杀她,可他的这两个手下却已经习惯性地边跑边掏出了枪!
黄宛莺扭头见俩人居然拿着枪追自己,马上就有些有些花容失色了。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自己穿的是高跟鞋,跑起来就跟踩着高跷一样别扭。
李隐峰猛地拉着黄宛莺转入一个拐角,见这里停着十几辆黄包车,二话不说就一把将黄宛莺推到了其中一个车里,自己也跳了上去!
戴着毡帽的车夫刚要起身问路,李隐峰就捂住了他的嘴:“别说话!等一下我告诉你去哪!”
大上海的车夫每天东奔西跑,绝对是见过世面的。这样的场面很常见,他以为又是帮派追杀之类的,就乖乖地放下车继续坐在车把上等着,因为一般来说躲过追杀的人或多或少都是要给许多钱的。
身后的特务紧接着就追了过来,见这边是个十字路口,于是二话没说又向前追去,根本没想到停下问一问车夫。等他俩跑出一段距离之后,李隐峰才让车夫赶紧拉着车朝相反方向飞奔。
黄包车拉着他们绕过几个路口,见那些特务已经被甩掉了,李隐峰才让车夫停了下来。车夫接过李隐峰的钱连着说了几声谢谢就识趣地拉着车跑了。李隐峰和黄宛莺这才发现竟然被拉到了虹口公园。既然到了这里,那就进去走走吧!李隐峰和黄宛莺都这样想着,俩人走了进去。
“刚才那俩人为什么追你?”李隐峰问道。
黄宛莺毕竟没有忘了自己是个特务,故作惊讶地反问道:“追我?难道不是追你吗?”
李隐峰被她这么一问倒真的不太确定那些特务是在追谁了,但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自己在找到黄宛莺之前并没有被人跟踪,所以那两个特务多半是冲黄宛莺来的。想到这里,李隐峰就越发奇怪了,难道向南天会派人跟踪黄宛莺?
“呵!怎么可能是追我呢?”李隐峰笑道:“我一个正经人……”
“哦?那李先生的意思是我不正经喽?”女人的敏感让黄宛莺觉察出李隐峰内心的一些东西,有些不快地反问道。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是个正经的生意人,况且我是个男的,他们追我毫无利益可图嘛!除非是绑架。而你是大世界的当红歌手,说不定是哪个大亨见色起意让他们跟踪你的,呵!”李隐峰好容易才把话说圆了,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黄宛莺听了长叹一口气,在一个栏杆上停了下来托着下巴,看着远处说:“要是放在以前,你的这个说法我会相信,可现在就不信了。”
李隐峰走上前去问道:“为什么?”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谁在追求我,”黄宛莺漠然地说道:“追求我的人叫向南天。”
“向南天?他是干什么的?”李隐峰装作全然不知地问道。
其实黄宛莺是有意告诉他自己的追求者是向南天的,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有两层意思。第一,不管这个李枭是谁,是做什么的,特务都会对接近自己的人有一种戒备心理。若先告诉此人向南天的工作和身份,如果以后有什么万一,自己就能表现出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白了就是拿向南天做个掩护,有了第一个特务,谁能想到自己也是个特务?
如果说李隐峰将来能够根据黄宛莺的真实身份猜出第一层意思的话,那么第二层意思是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的。因为这是一个本来就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感情出现裂纹的女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这个秘密甚至可能连黄宛莺自己也没有察觉,因为这是一种女人的潜意识。在这样一种前提下的潜意识里,若是自己对第二个男人有些许的好感,就会通过各种方式情不自禁地表现出来。好比动物里的雌性总是对一个以上的雄性追求者搔首弄姿。也许那不叫搔首弄姿,也许那也不叫雄性追求者,或许只是自己对他有一点点的好感而已,但是这种好感足却以让雌性在他面前表露出自己追求者的数量和质量,来挑起他追求自己的雄性荷尔蒙。
“他是为政府工作的,专门抓捕那些共产党。”黄宛莺若无其事地说道,但她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想法,突然问道:“你不会是共产党吧?”
这一句话让李隐峰的脑子飞速地旋转,他好像被一只手呜地一下把自己拽回了入党宣誓的时候。不能说自己不是共产党,也许这句话别人会说,但自己决不能说。因为党的形象在他的心里太神圣了,自己本来对神圣这个词理解的很模糊,但是霞姨临走前的那句话却让这个词刹那间在李隐峰面前变得清晰起来。它仿佛是一个人,就站在自己眼前,又好像浩浩然然屹立于天地之间,当你意识到自己是为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工作而去奋斗的时候,你就会触摸到它。
李隐峰永远忘不了入党时的宣誓: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但这时更不能说自己是共产党,这样无疑会使自己暴露。
其实这个过程只用了十分之一秒,李隐峰笑着反问道:“你看我像共产党吗?”
黄宛莺睁大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着李隐峰,长长的睫毛忽闪了几下说道:“我看不像。”
李隐峰知道按照契卡所教的攻心术来说自己应该就此打住了,因为随便聊什么话题都比聊这个更容易,但他偏偏喜欢刺激的感觉,接着问道:“那共产党应该是怎样的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像站在火山口,稍稍往前一步就是无尽的深渊和炽热的熔岩,往后一步就是安全但陡峭的下坡,他静静地等待着黄宛莺的回答。
黄宛莺很好奇他怎么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该不会真的是个共产党吧?可她将李隐峰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认定这个风趣幽默而且大胆的男子不会是共产党,殊不知她的这个判断来源于偏见。她笑笑说:“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李隐峰也笑了,他的笑让黄宛莺骤然感到即使刚刚经历了一场惊险的追捕,但与他在一起依旧特别地放松,少了与向南天在一起的那种束缚和恐惧。李隐峰不知道,此刻黄宛莺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笑着对他说:幸好你不是共产党。
黄宛莺笑着问道:“你觉得我唱歌好听吗?”
“当然,就像古代的韩娥,那个叫什么余音绕梁,一个时辰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