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在想这个问题,我在想咱们调查科内部可能出了内奸。”向南天想了想说道。
“胡说八道!调查科是我一手组建的,能进来的人我都经过仔细筛选,怎么可能有内奸?”徐恩曾怒道,其实他的愤怒还有另一个原因。如果调查科内部真的出了内奸,那他这个科长可就难逃其咎了,他想了想接着问道:“有没有可能是你身边的人干的?”
这句话可是把向南天给问住了,自己只是怀疑调查科内部出了问题,却怎么没往自己身边想想呢?他忽然想起黄宛莺,她以往与自己在一起时总爱问自己的去处,向南天的脑子里一时充满了他与黄宛莺的各种回忆。
但向南天反应毕竟够快,赶忙说道:“这个也不是没有可能,我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出在咱们科,但是请科长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徐恩曾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陈善生死了,那以后谁来带领行动组?”
“这个我已经想好了,我来带领,我一定把共党的红队除之而后快!”向南天咬着牙说道,然后叫了几个亲信向他们问道:“陈组长这些日子都去过哪些地方?”
那几个亲信面面相觑摇头不知,但是又一个却说道:“这些我不知道,但陈组长喜欢逛窑子,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向南天这才想起来陈善生还有这个爱好,他心想别是陈善生在窑子里喝醉了走漏了消息,于是向特务们吩咐道:“你们马上去会乐里,要挨个儿在那些妓院里打听清楚陈组长都去的是哪几家,什么时间,和谁一起。然后马上回来报告我,这个行动要绝对保密,知道了吗?”
“是!”几个特务出门就向会乐里跑去。
月26日,晨,5:10分,上海半淞园路211号三山会馆旁一别墅。
李隐峰与鲁特前一夜没睡,这一夜勉强能睡着了。早上李隐峰洗漱完毕,忽然将鲁特摇醒问道:“今天是礼拜几?”
“礼拜天啊?”鲁特迷迷糊糊地算了算才说道,见李隐峰二话没说就穿上衣服,不由地奇怪道:“你去哪里?”
“今天黄宛莺应该会去教堂做礼拜吧?我去看看,你休息吧!”李隐峰边穿衣服边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两个大男人别人容易起疑。”李隐峰说罢就出了门。
李隐峰早早就进了教堂,由于马龙毕竟不是我党的同志,所以他给马龙撒了个谎,说是来教堂做个祷告,马龙就真的相信了,给他讲着圣经里的一些故事,但李隐峰心里却颇有些过意不去。
李隐峰见黄宛莺还没来,于是就在门外路边监视着教堂门口。今天是星期天,三三两两的人进了教堂,可就是不见黄宛莺。李隐峰有些着急了,倘若让那个白成多活一天,那么我党不知还要蒙受怎样的损失。可正在这时,教堂门口忽然停下一辆黄包车,车上走下一个优雅而衣着朴素的女子,她正是黄宛莺。
李隐峰跟在黄宛莺身后走了进去,里面的弥撒已经开始,黄宛莺静静地走到最后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李隐峰也很自然地坐在了旁边。
黄宛莺看了李隐峰一眼,没有理他,凭着姿色和手段在各大亨和特务中间混世界的她倒是觉得这个人挺讨厌的。旁边还有空位怎么不坐?非要跟自己坐在一起。大家起立开始唱进堂曲了,李隐峰与黄宛莺一起站起来跟着大家唱着。
这些仪式并没有难倒李隐峰,因为他在契卡时专门就有宗教礼仪这个课程。但李隐峰却装作尴尬地样子向黄宛莺小声道:“姊妹,能将你的圣经借我看一下吗?我新入教的,不熟。”
黄宛莺没有怀疑,只是将圣经往李隐峰这里移了移。她借着余光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英俊而不失稳重的脸庞,两道剑眉下的目光炯炯有神。她原本对李隐峰的那些厌恶顿时烟消云散了,而且平添了几分好感:看来对方不是有意坐在自己身边,而是因为没带《圣经》。
一曲唱罢,大家坐了下来,只听马龙神父在前面说道:“愿天父的慈爱,基督的圣宠,神圣的恩赐与你们同在。”
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也与你的心灵同在。”
李隐峰知道与陌生人搭话的最高境界是问对方问题,于是问道:“请问咱们这个弥撒做多长时间?”
黄宛莺有意捉弄一下李隐峰,对他的彬彬有礼报之一笑:“该做多长时间,就做多长时间。”
“哦!”李隐峰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
“你刚刚入教?”黄宛莺觉得这个人挺有意思,问道:“受洗了没有?”
“还没有,你呢?”
“没受洗就不算真正的教友,你可以称呼我为小姐,我早就受洗过了。”黄宛莺小声说道,其实她没有告诉李隐峰,她不太喜欢别人称自己为“姊妹”。
忽听马龙神父一声:“各位教友,现在我们大家认罪,虔诚地举行圣祭。”
黄宛莺赶紧把双手手指紧扣放在胸前,低下头默默地忏悔,李隐峰也学着她的样子低下了头。
好不容易挨到弥撒结束,俩人一起走出门口。黄宛莺边走便问道:“我看你刚才认罪的时候好像不太认真?”
李隐峰笑笑答道:“其实我是经朋友介绍才刚刚入教的,什么东西都得有个接受的过程。我就觉得这个认罪比较滑稽,我有什么罪可认?”
黄宛莺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人有意思了,笑着说道:“按主的说法,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带罪之人。你所干过的许多事,无论大小都有罪,所以我们要忏悔。”
“我干的事是是光明正大的事,既不伤天害理,也不贪赃枉法,我怎么认罪?”
“哦?那你是干什么事的?”黄宛莺好奇地歪着头问道。
“做生意啊!”李隐峰说道:“什么生意都做,好歹在这十里洋场混口饭吃,不至于饿死。”
这一句话深深地触动了黄宛莺心里那根最脆弱的弦,想到自己和李隐峰一样是在这十里洋场“混世界”的,为了吃饭而不得不在复兴社当了特务,不得不在那些纨绔子弟巨贾大亨面前强颜欢笑,黄宛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咱们的工作很像。”
“那请问小姐你是干什么的?”
“不说这些了,”黄宛莺怕被向南天的人跟踪,向四周望了望说道:“有空来大世界听我的歌吧!我叫黄宛莺,你呢?”
“我叫李枭,今天真是谢谢你了,我一定会去的,再见!”李隐峰见对方要走,也知趣地说道。
黄宛莺向他笑了笑就走了,李隐峰却想起了罗秋萍。真是奇怪,一见着女人自己就想起秋萍,李隐峰想着走回了住所。
月26日,早,8:15分,上海环龙路236号楼内。
昨天派去会乐里的三个手下回来说,陈善生常去的地点查到了,是会乐里逍遥楼。逍遥楼的相帮说陈善生是他们那里的常客,一般是独自去找乐子,可四天前陈善生却约了钱秘书在那里。
向南天听罢大惊,当即就翻起了钱潮的政治审查表和履历,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他命令两个特务二十四小时轮流监视钱潮的行踪,又找出调查科几乎所有人的资料,一夜没睡看到早晨才微微有了些困意。谁知他刚欲躺在沙发上小息就被急促的电话铃吵了起来。
“喂?谁啊?”向南天不耐烦地抓起电话问道,可那边却传来的是黄锦融的声音:“向副科长,你好啊!我是黄锦融。”
向南天一听就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了,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事吗?黄老板?”
听说对方是来找自己要人的,向南天忽然怒道:“找我要人?我还找你要人呢!让你派几个弟兄来帮帮忙,你派的都是什么人?派了四个?这样的就算派四十个也是一样的下场。”
向南天刚说完就愣住了,派了四个?可现场青帮弟兄的尸体只有三个,再仔细地回忆一遍,没错,是三个。他赶紧拿起电话问道:“黄老板,你派的都是哪四个?”
待黄锦融把人的特征和名字都说完以后,向南天明白了什么,问道:“你说的这个彭扬有没有他的照片?”
“这个照片我们入会时都是要有的。”黄锦融毫不避讳地说道,因为他的第二身份在整个上海滩早已众所周知。
“那好,我马上派人来取。”向南天挂了电话,吩咐一个手下道:“马上去黄锦融那里取一个叫彭扬的人的照片回来。”
不一会儿手下就拿着照片回来了,向南天仔细看了看照片,然后在纸上写起一些东西。
鲁特的化名彭扬被写在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上却是个空心圆圈,第一和第二个位置用一条带箭头的直线连接起来。圆圈周围写了几个人的名字,第一个是钱潮,第二个是黄宛莺。
向南天又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好像明白点什么了。他向手下吩咐道:“通知行动组的弟兄们,马上通缉这个叫彭扬的人,把照片给他们看看,要抓活的!”
月26日,晚,20:15分,上海窦乐安路232号楼内。
王庸昨天说让自己和鲁特休息两天,可现在又让张浩来叫自己去一趟他那里,李隐峰颇有些不解。
见李隐峰来,王庸笑道:“李枭同志啊!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李隐峰疑惑道。
“组织上决定让罗秋萍从此与罗岩的交通站进行联系,以后你们有机会见面了,但是要尽量避免见面,见面的次数越少越好。怎么样?这算不算好消息?”
“算!当然算!”李隐峰有些控制不住激动地心情了,他知道这是组织上和王庸信任他才对他说的。
“那罗叔知不知道这个决定?”李隐峰忽然想到了,问道。
“不知道,这不是正等着你去告诉他吗?要不然我叫你来干嘛?”王庸笑道。
李隐峰从屋里出来就忍不住跳了一下,可他很快又扭头看看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自己。他拦了一辆黄包车就向罗岩的水果店跑去。
罗岩正在和伙计关店门,见李隐峰来,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将他叫进里屋说道:“不是不叫你来了吗?你怎么又来了?”
李隐峰笑道:“罗叔,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来?”
罗岩一脸疑惑地望着李隐峰,摇了摇头。
“秋萍找到了!”
“是吗?她在哪里?”罗岩惊讶地问道。
“她在……”李隐峰话到嘴边就停住了:“还是等她来了自己给你说吧!我也说不清楚。她也入了党,组织上考虑让她与你直接联系,相信不久她就会来找你。”
罗岩心里猛地颤了一下,全国各地这几年一直在闹学潮,他一直以为女儿会去那些闹学潮的城市,却没有想到她也入了共产党。但罗岩毕竟是搞情报多年的老党员了,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心底的一丝惊悸。他马上笑着说道:“找到了就好,找到了就好。这个丫头,我一直以为她去了别的地方……”
李隐峰见罗岩面对突如其来的好事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就说道:“这下你们总算能团聚了。那我先走了,罗叔,如果秋萍来了,告诉她下个礼拜三晚上十点我约她在南京东路见面。”
李隐峰走后,罗岩一个人静静地想了很久。
月27日,晚,22:57分,上海外滩边。
蓝蓝的浦江从身边流向大海,外滩边虽然是灯火通明,但行人却逐渐稀少了。向南天这几天心情很差,约黄宛莺来外滩散散心,俩人慢慢地走着。
“这几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黄宛莺先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可以给我说说嘛!”
“唉!”向南天转身扶着路边的栏杆,面对浦江说道:“近来工作不顺,都是被共产党搞得。”
“共产党?”黄宛莺笑了,试探性地问道:“你们的任务不就是抓共产党吗?怎么?是不是一个都没抓住?”
“恰恰相反,我们抓了很多共产党,结果让他们跑了。”
“什么?跑了?抓住了还让他们跑了?”黄宛莺脑筋一转很自然地问道:“怎么回事?”
如果按照职业特工的标准来判定,那么黄宛莺只是一个略接近于职业特工的特工,她的心理素质以及应变能力远远没有达到向南天这样的水平。她哪里知道向南天今晚约自己的目的不是向自己吐露内心的苦闷,而是在引蛇出洞。
“怎么跑的?妈的,想想我就来气!你说我们八个人秘密押送十二个共党去野外枪决,他们身上手铐脚镣要多结实有多结实,谁知还是让共党的红队给劫了法场,八个人一个都没活着回来……”
向南天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露出愤怒的样子,眼睛却在用余光观察黄宛莺的表情。
“红队?是不是那个叫什么打狗队的组织?”黄宛莺试探地问道。
“看来你知道不少啊!”向南天回过头看着她说道。
“哼!这十里洋场还有谁不知道打狗队的?听说他们神出鬼没,专门惩治共党的叛徒和营救那些被捕的共党。就你们那个什么行动组组长陈善生,每次我去你们科找你的时候总是一副色迷迷的样子,这样的人当组长,不被人家劫法场才怪呢!”黄宛莺看似在骂陈善生,实则借机骂了一顿调查科。
向南天不动声色,而是掏出清凉油往太阳穴抹了抹,故作轻松地说道:“这个家伙是咎由自取。我要是这两年看准时机就不干了,向你求婚,咱们结婚后回乡下过日子去,白头到老,你说好不好?”
这样的话从向南天嘴里出来,黄宛莺还是第一次听到。若不是向南天以心情苦闷为由说出这样的话,黄宛莺就会认为他有些反常。
“真的?”黄宛莺惊喜地笑着说道:“这是你说的啊!”
“当然!”向南天慢慢搂住了她的肩膀:“婉莺你看,十里洋场每天都是风云变幻,自古有多少大亨一边在外滩的酒店里放声大笑,一边却在以另一幅面孔对着这黄埔江?你说我要是不做出点业绩来,是不是也会像他们一样,晚上睡觉的时候总会担心第二天早上自己的头还在不在脖子上?哈哈哈哈……”
俩人面对明月下的浦江相拥,虽然话不多,但这应该是黄宛莺度过的最美好的一天了。但是向南天却没有想到自己开车送黄宛莺回家,可她并没有回家,而是等车走后就拦了一辆黄包车向爱多亚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