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詹生就要关门,可是彭小岳却用肩膀倚着门说道:“哎?别呀!你看外面这天气,阴沉沉的马上就要下雨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下雨天,喝酒天。”
“是睡觉天。”詹生接完话又要关门,可是彭小岳仍旧抵着门尴尬地笑道:“对!下雨天,睡觉天。是我记错了,但是你看我这酒菜都端来了,总不能让我再端回去吧?”
“那你就端回去吧!”詹生根本不想理他,一把将他推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彭小岳尴尬地端着一盘子酒菜站在门口,想了想又端回了自己屋子里,然后开门招呼阿宝过来说道:“阿宝,今天小爷我高兴,来陪我喝几杯如何?”
谁知阿宝认真地说道:“彭先生,现在店里还没打烊呢!我这脱不开身。”
彭小岳心想詹生不吃我的酒也就罢了,连你个店小二也不给我面子?他一把将阿宝拽进屋子里说道:“今天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阿宝为难道:“我真不能喝!老板抓住要说我的!”
彭小岳说道:“你在这呆着,我去给你们老板打个招呼!”
阿宝说道:“彭先生,你要想喝酒,我去对面的聚仙楼给你找个女的来陪你喝多好?”
彭小岳回身道:“找个屁!你看小爷我像那种寻花问柳的人吗?”
阿宝咽了口唾沫小声答道:“像……”
彭小岳哭笑不得,指着阿宝问道:“你会不会说假话?”
“我,我不会……”
彭小岳气的没理他就下楼跟盛老板打招呼去了。等上了楼,阿宝还是跟个死人一样站在原地动都没动,彭小岳二话没说拎着他推在椅子上就坐下开始倒酒。
何先法进门的时候外面已经没头没脑地刮起了一阵风,他胳肢窝夹着一摞报纸,一进门就冲盛老板笑了笑,随口问道:“忙哪?”
盛老板笑道:“是啊!外面要下雨?”
何先法说道:“谁晓得呢?现在在刮风,这天气,说变就变,兴许过一会儿又不下了。”
詹生给何先法开了门,发现他满面春风,好像很得意的样子。就顺口问道:“什么事儿把你高兴成这样?”
何先法把报纸往桌上一扔笑道:“你自己看吧!今天报纸上有明星。”
詹生将信将疑地看了何先法一眼,打开报纸,看见的第一条新闻就是关于伍立群的那条。他的照片直接冲进詹生的眼帘,虽然伍立群带了墨镜,但詹生还是认出了他,喃喃道:“这不是伍立群吗?”
何先法坐在椅子上说道:“没错!这就是他,像不像电影明星?哈哈……”
詹生把那条新闻仔细读了一遍,问道:“这又是那个佘剑写的,他挺有能耐啊!估计这照片也是他拍的吧?”
“那肯定了。”何先法笑着说道:“这家伙技术还不错,经他这么一报道,伍立群现在可成了上海滩的红人了!”
詹生第一次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但他很快收起了笑容问道:“我当时也在场,我怎么没发现有这么个记者拿着照相机拍照呢?”
何先法说道:“没准儿人家没拿带镁光灯的相机,再说你看他拍照的这个角度,多隐蔽?就连我也没发现啊,更别说伍立群本人了!”
詹生说道:“也是,不知道伍立群会怎么对付这个佘剑。”
何先法说道:“他怎么对付他那就不是咱们该关心的了,我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喽!”
说完何先法不自觉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詹生疑惑道:“此话怎讲?”
“怎讲?”何先法说道:“其一,这次行动证明薛奎已经死了,咱们的刺杀是成功的。虽然薛奎不在局座的黑名单上,但怎么说他也是个汉奸,相信这事儿报到重庆去,局座会对咱俩进行嘉奖。其二,伍立群的照片被登上了报纸头条,你看这几份报纸,头条上都是他的这个新闻。干咱们这行最怕什么?最怕抛头露面,佘剑这不判了他的死刑了吗?”
詹生一时没明白过来,何先法解释道:“你以为这十里洋场就咱们两个奉命刺杀他们的特工?你错了。你知不知道从我和重霄潜伏在上海之前就收到了来自各方面的消息?那跟我们一起潜伏在这座孤岛上的特工还多着呢!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不止我们,共产党、中统……甚至就连三青团也有鼹鼠在这里。我看过几天也许不用咱们下手,这伍立群也就该去见薛奎喽!”
詹生这才听明白何先法的意思,却又问道:“不过局座叫我来就是刺杀……”
何先法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要不说你死心眼儿?咱们这叫坐享其成你懂不懂?等他们杀了伍立群,咱们往重庆那么一报,神不知鬼不觉……”
何先法对自己这种打算很满意,还没说完就笑了起来。可詹生却并不这么想,他接着何先法的话茬说道:“神不知鬼不觉?就算他们杀了伍立群和丁世村,那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局座一直教导我们说要亲力亲为,难道你忘了?”
詹生说这话时根本没考虑到何先法正在想什么,因为何先法在他话音刚落时就突然爆发了:“去你妈的局座!去你妈的亲力亲为!去你妈的……”
何先法的声音如此之大,就像一个疯子般地朝詹生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詹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着实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何先法骂道:“你口口声声说局座,你知道此刻咱们在这里为他卖命,他在重庆做什么?你知道重霄和我在这里当鼹鼠,放着每个月五根金条的活动经费舍不得花,可他在重庆做什么?你知道他要咱们在这里杀汉奸,可他在重庆做什么?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咱们在这里为他卖命,他此刻正在重庆花天酒地地举办宴会!”
何先法说着看了看表:“对!没错!就是现在这个时间。”
何先法接着说道:“他要我和重霄潜伏在上海,每个月给我们五根金条,我们怕关键时刻不够用而舍不得花。而他呢?他跟胡蝶谈恋爱,为了博她一笑,一出手就是一栋别墅!你知道他要咱们杀汉奸,而他跟日本人却背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吗?你不知道!”
詹生目瞪口呆的听着这一切,这是他以前闻所未闻的,也是他想都想不到的。何先法激动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詹生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眼里只有何先法面红耳赤的表情。他想听,却听不清何先法在说些什么。
而就在詹生和何先法都陷入一种莫名的情绪之中无暇他顾的时候,门外却走过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这是盛老板,他手里提着两个暖瓶,本来是准备来送水的。可是当他无意中听见何先法的一番话之后,他已经举起准备敲门的手就放了下来,踮着脚尖悄悄地走下了楼。
詹生脑中放电影似的想起了自己在直属行动队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戴笠几次亲临行动队给他们开会的场景;想起了徐重霄紧握着自己肩膀说出那些对自己寄予厚望的话……
从何先法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与詹生的理想大相径庭,简直可以让他崩溃。何先法只是自顾自地说,根本没注意到詹生恍惚的神情。从在上海潜伏下来以后,何先法对于徐重霄这样一个秉持自己的理想,坚定自己的信仰的人是几乎无话可说的,现在尽管是对着和徐重霄相似的詹生,却可以毫无顾忌地说了个痛快。
此时的彭小岳正在隔壁和阿宝喝酒,阿宝不胜酒力,刚刚一杯女儿红下肚就满面通红,在桌子上晕晕忽忽地说起醉话来。彭小岳刚想继续与他碰杯,却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咆哮声,他仔细地分辨,没有挺清楚何先法骂的第一句话,隐约之中却听清了第二句:“……去你妈的亲力亲为……”
彭小岳皱起了眉头,赶紧放下酒杯把耳朵贴在墙壁上继续偷听,可是何先法前几句的腔调颇高,后面的却放缓了许多。加上阿宝在一旁端着空酒杯叽里咕噜地说着醉话,使得后面何先法说的话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再也分辨不清。
彭小岳这才想起把阿宝的嘴捂上,可等他再次将耳朵贴上去的时候,却发现隔壁早已没了一点动静。
那是因为何先法此时发现了詹生的恍惚,他正在试着叫醒他。詹生脑子里本来全是过去的回忆,何先法这么一叫,硬生生地把他扯了回来。
何先法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失态了,他也想不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爆发。何先法不想再去思考这些问题,他拍着詹生的肩膀说道:“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失态了。”
詹生没有做任何回答,只听何先法又说道:“算了!不想这些烦心事。不管怎么说,这次行动成功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知道薛奎真的死了,这算是给重霄报仇了。走,我请客,带你去外面潇洒潇洒。”
詹生坐在床上挥了挥手说道:“我不想去,你让我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就好。”
可何先法却说道:“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就待在这个破屋子?我说这地方你还没待够啊?上海沦陷后,我在这待了小两年,只有重霄偶尔和我见面。后来他被捕,就剩我自己又待了三个月,我都快憋出毛病来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待得下去?”
何先法设身处地的一番话多少挥去了詹生心里的一些阴霾,他的态度变得犹豫起来。何先法适时地说道:“走吧!今天咱们必须得庆祝庆祝!”
见詹生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何先法笑了,他拍着詹生的后背出了门,一路上自己打着哈哈,心情彷佛轻松了许多,却不知道此刻彭小岳正在门缝里偷偷地窥探着他们……
彭小岳在门缝里一直把他们目送到大门外,然后自己回到椅子上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他拼命地回想刚才偷听到的一切,试着将那些断断续续的词汇连起来,却发现终究是徒劳。
阿宝已经躺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彭小岳一手扶着他开了门,只听阿宝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说着:“我要喝酒,满上,满上……”
彭小岳笑了笑,将他搀下了楼。
盛老板在楼下见阿宝这个样子下来有些不乐意了,想说彭小岳,又不好明说,只得对着阿宝发牢骚道:“许阿宝!你看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嘛!简直就像那些瘪三!你醉成这个样子怎么干活?”
可阿宝嘴里却不停地说着:“我没醉,我没醉……”
这下可是把盛老板气坏了,骂得更难听了些。彭小岳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几分对自己的责怪,他知趣地说道:“盛老板,您别生气。都是我不好,今天高兴又找不到人喝酒,就让阿宝陪我多喝了了两杯,没想到他不能喝酒,这么快就醉了。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是今晚对阿宝误工的赔偿,您一定得收下。”
盛老板看了看彭小岳的手,手里有一千元钱。他颇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却伸手将钱拿了过来,嘴上说道:“算了,这也不怪你,人逢喜事精神爽嘛!我这伙计不能喝酒,下次喝酒别叫他了。”
彭小岳嘴上应承着,刚想上楼去,谁知盛老板在后面叫住了他。彭小岳以为又有什么事,一回头却看见沈萍走了进来。
外面天已经黑了,沈萍平静的神色却中显出几分不安,彭小岳知道她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找自己,于是笑着和沈萍打了个招呼,一起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