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公则一副万年不化的冰块脸,目光深邃的一扫跟在叶扁舟身后的数千将士,道:“平陵敝邑偏小,恐难容君之从者。此处晴川历历,芳草凄凄,亦不失为一处佳境!莫不如于此地开辟祭祀场地,以全纳彩之仪?”
萧伯殷是患此番前来的数千将士,踏入平陵,恐生事端。宛转辞谢了叶扁舟想入平陵的建议。
叶扁舟盛怒,随即朝西北方京都所在的方向拱手作了一揖,道:“皇上于京都大设筵席,随行将士也皆告于祖庙,焚香、沐身、祷告前来。荣公此番作为,欲于野外将令千金许于皇上的七子,岂非将君之恩赐弃之草莽?你倒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同样一块草地,于萧伯殷眼中是“芳草凄凄”,于叶扁舟眼中则为“野外草莽”,可见“主观”一词的威力之大!
然则荣国公依然油盐不进,也颔首拱手作揖,道:“若执意入我平陵,则请卸兵垂囊而入,烦请宽恕则个。”
他这是要叶扁舟卸下兵器,箭囊垂下以示里面没有装弓箭。卸下所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方可进入平陵。昔日越王“三千越甲可吞吴”,萧伯殷防范这浩浩荡荡数千名全副武装的迎亲将士也在情理之中。
叶扁舟努力运气平复内心的怒火中烧。启程前,七王爷为之践行时曾有交待:“波澜不惊,宠辱偕忘。”他徐徐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继而又无甚悲欢的发令。“全军将士听令,卸兵甲,垂箭囊,入平陵。”
卿君被“红娘”掺扶着入了花轿,随即便开始了颠簸悲催的旅程。出了荣国府的大门,颠了近两个时辰才到平陵边境。
大红的喜轿在喧嚣声中渐行渐远。平陵依旧不改烟雨朦朦的旧颜。竹林间缠腰的薄雾一如卿君来时模样,一如焚琴覆在面上的轻纱。
目送萧卿君以那人正妻的名义声势浩荡兴师动众的离开了平陵,焚琴手挥七弦琴,撩拨着身后另一身着碧色罗裙女子的心。
“如何?”焚琴漫不经心的拨弄琴弦,冷不防的询问着碧衣女子。
“什么如何?”碧衣女子仿似听不懂她弦外之音话外之意,执拗回问道。
“眼睁睁看着他娶了旁人,不是你,也不是你多年争锋相对的我,这滋味,如何?”焚琴依旧不停拨弄琴弦的玉手,咄咄逼问道。
碧衣女子面上忧色一闪而过,随即便被一贯的骄奢替代,说:“我碧池虽偶有乖逆,也晓得爷的大局为重。焚琴姐姐一向稳妥,如今怎的,忘了惯常念叨的‘动心忍性’不成?”
“这次的这位萧二小姐,你若等闲视之,又何苦仅因我一封飞鸿传书便不远千里相赴我的约?想必,你也隐隐察觉到,她同那怡红院的莺莺燕燕不可同日而语。”焚琴面上虽覆有轻纱,但一双丹凤眼、远山眉,飞扬流转,好一派粉面含威!
经她提点,碧池面上故作轻松的神色也微微凝重了些,她换了个抱臂斜倚阑干的姿态,挑起秀美清丽的眉,道:“我只是想见识一番,连焚琴姐姐亦如临大敌的萧二小姐如何能耐?当日若非爷执意留她性命,岂容她如今猖狂?怕是溺在水中作了亡魂!”
“她当日落水,难不成不是失足,竟与你相干?”焚琴止了手中动作,讶异回头望向碧池,说道,“哼,你可真是死性不改!此事爷可知晓?”
“爷自是知晓!我平日行事虽歹毒,倒也不闪躲隐瞒,做了便自会担当!即便爷知晓了,爷亦没有对我苛责一句,只是吩咐了以后莫要为之。说那萧卿君是他得以回归西京的关键!爷为了回归京都暗中筹划谋算了多少?隐忍伪装了多久?旁人无从知晓,琴姐姐,我们这些爷身边最亲近之人难道还不明了吗?”
碧池渐渐放下交叉抵挡在胸前的双臂,缓缓踱步至焚琴身侧,在她身旁一鼓凳上入座,翘起了二郎腿,自斟了一杯茶,浅酌一口,继续轻松说道:“况且,琴姐姐,不是我轻敌,那萧卿君,木然无趣的很,随意三五句便被我哄骗的落了水,我瞧爷未必真对她上心。你也莫要妄自菲薄了。爷对我虽娇宠,对姐姐亦不失敬重。姐姐如今不必如惊弓之鸟一般。”
说完,便拿起茶桌上果盘内的一块精致糕点吃了起来。边吃还便含糊说道:“夙夜兼程,饿死我了!”
“是吗?你倒是说说,爷何时会在意对什么人下毒控制会伤了那人身子?送解药过去还要刻意吩咐那人一贯晚起,莫扰了那人清梦?爷何时会为旁人而轻易责难于我?即便她萧卿君是爷回归权利中心的关键,也犯不着爷为了她的安危彻夜不眠不休,衣不解带,逗留塌前,神色之凝重,我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凡此种种,你若依旧还能自信满满,那便是我这些年高估了你。”
“依姐姐之见,我们将如何?”碧池渐渐止住了正吃得酣畅的动作,敛眉问道。
“不是我们,是你!”碧池此问正中焚琴下怀,她贴近碧池耳畔,眉眼间神色妖冶,低语数句,只见碧池的面色愈发疏朗:“如此,倒也不辜负了我快马加鞭赶赴了这千里之遥的路途!”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沿着横亘眼前的官道一路向西,随即便横跨一座名曰“苍山”的险峻。这苍山自西北向东南方向延伸,犹如天然屏障,隔断平陵与西京,也隔断了东来的春风。
此时正值五月,然则苍山内外,犹如两派天地!平陵濒临洱海,气候润泽。一道苍山将自洱海吹拂而至的春风隔断,青川早已春暖花开,平陵更是莺飞燕舞,西京却依旧枯枝颓败,未见新旧交叠迹象。
故而西凉名谣有云:平陵雨潇潇,西京春不到。卿君猜度着这所谓的“春不到”大致便是由严冬直接过度到酷夏的意思罢。那定然不适宜人居吧?不利于皮肤保养吧?加之天子脚下,物价虚高是一定的,幸福指数极速下跌。内心里对于那个夜无俦谋算筹划多年想要回归的帝都权利中心多少还是有些抵触。
先时,远嫁西京分明是她费劲心计牺牲名节换来的。为何如今终于得逞,终于披上嫁衣,嫁给那个在不远处等待着她的“如意郎君”了,她反倒越发惴惴不安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