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渊渟岳峙般的两人各自收回视线,跪下迎接公主大驾。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宁月昭身着青色绣翟纹的朝服,头戴冕冠,在御座下的椅子上坐下。
今日女皇没有临朝,朝臣们早就习惯了公主上朝的日子,只有一人不习惯。
宁月昭视线落在肖靖天身上,轻启朱唇,“肖将军的病可是大好了?今日真是难得,竟然能在崇天殿看到你。”
肖靖天今年二十四岁,与清俊秀逸的蒋年不同,他的五官单看平平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别有一番刚毅,配合上他身上独有的武将杀伐之气,给人一种器宇轩昂之感。
肖靖天连头都不抬,面无表情地道:“有劳殿下挂心。”
朝臣们对肖靖天这种嚣张的气焰都有些不满,可是谁叫人家手握重兵,大部分人敢怒不敢言。
只有蒋齐奚第一个出列,沉声道:“殿下,臣闻兵部侍郎陆建生买通宫女,破坏百年难得一见的莲花并蒂吉兆,此举意在谋逆。现陆建生既已被关押天牢,又证据确凿,应尽早定罪处罚,以安民心。”
毕竟是百年世家出身,历经两朝的肱骨之臣,蒋齐奚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肖靖天轻哼了一声,“不过就是一朵长得略奇特些的莲花罢了,毁就毁了,你们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
想把陆建生的罪过轻描淡写地带过吗?门都没有。宁月昭不满地轻蹙眉头,“肖将军好大的口气,似乎连老天爷都不在你的眼里。”
“什么是天命?我命在我手。”肖靖天微微仰首,语气之中傲慢十足。他根本就不信什么天命天意之类的东西,他从来都是凭绝对的实力说话。这个陆建生的作为他也听了一些,虽然不喜欢这个人,但毕竟是自己手下的人,加上他素来觉得宁月昭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就更不能让她这边欺侮自己的人了。
这时,蒋年出声道:“肖将军好生狂妄,女皇陛下受命于天,你既不信天命,是否连陛下的命也是握在你手里,敢问肖将军这是要反了吗?”文官最擅长地就是言辞犀利,杀人不见血。
肖靖天虽然不信怪力乱神,但这天下毕竟还是宁氏皇族的,他哪敢说不把女皇放在眼里。
“蒋状元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的话!”这般该死的文人,肖靖天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那您倒是说说,什么叫并蒂莲只是长相略奇特的花朵?”蒋年步步紧逼,“并蒂莲一遭毁损,陛下就病倒了,至今不能临朝,你敢说这不是因为有人亵渎神迹而折损了陛下的福报吗?”
蒋年这话一出,受到了一众官员的大力支持,纷纷开始斥责肖靖天。就连之前一直持观望态度的徐志,也开始表明立场,要坚决支持女皇陛下。
肖靖天闻言几乎要吐血,可是他这会儿也不敢说什么女皇身体一直不好,发病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
“我肖靖天对大兴王朝忠心耿耿,绝无半点异心!”抵挡不住如潮水般的指责,肖靖天铁青着脸道,他的话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宁月昭远远地看了蒋年一眼,转向肖靖天,眯了眯眼道,“那肖将军觉得陆建生该怎么处置?”
肖靖天绷着脸,冷冷地道:“全凭公主殿下发落。”
“那么,几日革去陆建生兵部侍郎之职,交由三司会审定罪!”宁月昭望着肖靖天,笑笑地说道。
“殿下英明!”群臣纷纷附和道。
肖靖天的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十分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要冲上去掐死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
如果说肖靖天之前只是不服宁月昭的话,现在开始,两人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这会儿,安晨和之前一样在医署为宫人看诊。他已经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他接诊的第几个病人了。
就在这时,已经几天不曾露面的几个下医士突然急色匆匆地从外面跑了进来。
“安御医,这里交给我来就好了,您快回太医院吧。”为首的那个下医士面带殷勤,全然没有安晨第一日来的趾高气扬。
安晨抬头看他,眉毛微挑,“不敢劳您大驾,这里有我就好。”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只见安晨气定神闲地把脉,开方子。
那几个下医士都急坏了,催促道:“安御医,这种事让小的来就好了,您快回太医院吧。”
安晨写好方子,收笔,气定神闲地道:“不急,我还要帮他们抓药呢。”
这几人先前为了欺负他,连抓药的活也叫他一个人做,自己一帮人都跑去躲懒。
“哎哟,我的安大爷,先前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这几个下医士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小人得志嘴脸,就差没跪下来求安晨了。
“哦?”安晨挑了挑过分秀气的眉毛,语气淡淡,“我不过是个无事做被发配到这里的闲人,哪敢称大爷,诸位莫要诓我了。”
下医士用力摇头,“真的,是傅太医亲自下的命令,要您去参与编修药典,从今以后您就不用来这儿了。”
安晨起身,走向百子柜,“别骗我了,参加编修药典的人早就定下来了,要我去怎么会等到现在。”
“是傅太医的儿子,小傅御医亲自向太医令举荐的。”
傅辽?安晨记得自己和这个人并无交情,他怎么会替自己说话?想来想去,只能是蒋年搞的鬼了。
那几人见安晨停下了脚步,便觉得有希望,赶忙继续道:“安御医,你看这医署又破又脏,您还舍不得吗?快回太医院吧,今后您有什么要求,我们几个就是当牛做马都行啊!”
这几人本来就是见风使舵的家伙,这会儿只要能送走这尊大神,他们什么话都敢说。
安晨自然也是不会信他们这些鬼话,但是既然傅太医发话了,自己再在这里耽搁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他本来就是要离开这里的,只是这离开的方式和预想的方法有些不一样。
蒋年,就让你先得意一阵好了。
次日,安晨又回到了太医院。
不巧的是,在大门外就冤家路窄地和御医监魏吉撞上了。
“魏医监。”安晨率先恭敬地向他见礼。
“嗯。”魏吉鼻孔朝天地哼了一声,就昂首地走进太医院了。
几个跟随在后面的小御医本来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哪知一向以尖酸刻薄出名的魏吉竟然就这样放过了安晨,一时间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其实倒也不是魏吉突然转性变大度了,而是昨天太医令傅原特意敲打了一番他,命他不许再欺侮安晨。
傅原在宫廷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已被打磨得圆滑世故。之前他见公主有意疏远安晨,而女皇又钦点蒋年为驸马,便有意对安晨放任不管。
可是经过傅辽传达来的蒋年的话,傅原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要想依附好这位未来的皇夫,还是得供着安晨这个小祖宗。
于是,傅原今日特别早就到了太医院。
安晨一踏入大堂,就看到太医令傅原正襟危坐在中间的位子上。
“下官参加太医令大人。”安晨的行礼依旧是标准地挑不出错。
“起来吧,坐。”傅原仔细打量了一下他,发现他神态平和,丝毫没有露出一丝怨怼,稍稍松了一口气,“你我师徒一场,先前是我忙于陛下的病,顾不上你,让你受委屈了。”
安晨的态度更加恭顺了,“太医令大人如此,让下官着实惶恐。万事当以陛下龙体为重,再说了,下官并不觉得到医署看诊有何辛苦。”
傅原甚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夸奖了他几句,“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好的,重修药典之事,你好好表现,我会奏请陛下为你嘉奖的。”
“谢大人。”安晨复又起身,作揖道,“下官定不辱使命。”
没有人注意到,安晨躬身时,嘴角勾起的一抹嘲讽的弧度。修缮药典既复杂又繁琐,哪里是三五日能完成的,傅原这饼画得有点大。
本来药典的修缮工作已经分配好了任务,安晨半路加入进来,要给他安排什么任务让傅原苦恼了一阵。
最后他决定让安晨加入到正误工作中去,这项工作是修订药典的重要环节,但也最繁琐。原本负责这项工作的几个御医一直叫苦连天,这会儿听说要加个人进来,高兴得不得了。
“刚才我已经简单把正误的要点简单告诉你了,今天你就先在这里熟悉熟悉。”负责领导勘误工作的御医官带着安晨到了典藏阁,指了指正在里面埋头翻书的年轻人道,“这是你的搭档,林州。”
安晨顺着御医官所指望去,但见一个坐在书堆中的年轻人抬起头,朝他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你好,我叫林州。”
安晨回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好。”
若他没记错,此次新进太医院的御医中,有一个是傅原的外甥,那个人就叫林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