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急了还会跳墙。任何事物的临死反扑,都是非一般的强大和恐怖,足以造成非一般的伤害。
不过钟宸惜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有这样的底牌和孤注一掷的勇气。他用尽了全身力气的这一记疯狂反补,竟是运用在了她身上。不,准确的是想运用在狐紫律身上,却阴差阳错让她成了待宰的羔羊。
狐紫律平时是和她分开住的,因为就是害怕把所有的苹果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万一出了事故,搞得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狐紫律毕竟还小,爹爹长期不在身边,难免难受,甚至出现心理问题。因此钟宸惜也不得不隔三岔五去陪着他。
这一日,钟宸惜和狐紫律说了会儿话,正要离开,突然收到尖锐的警报。想要跑,却是已然迟了。老实说,狐九昀安排过来保护狐紫律和钟宸惜的力量,已经很强大,但和皇上拼命的反击来说,还是差了一点——皇上把他手下的所有死士都一古脑儿派上场了,连给自己都不留下一个,完全是不要命的狠劲来和狐九昀拼。
如果把狐紫律推出去,钟宸惜其实可以逃脱。但是这种事情她做不出来。她并不是一个多么道德高尚的人,但只是身为一个母亲,做不出这样的选择。相反,为了保护狐紫律,她还得自己主动站出去,转移视线。
站在空旷的场地上,黑发在风中飞扬。不知为什么,钟宸惜却突然感到一阵轻松。这也是一种结局,不是么?至少临死之前还可以看看慕轩南和慕轩兰吧?前来抓人的皇上死士,看钟宸惜并不挣扎,也没有多为难她。反而一直坚持着应有的礼数,一派恭请娘娘回宫的架势。
这让她有点小小吃惊,然后便顺从了。透过马车车窗,看沿途风景如画,她忽然有些恍惚。
时光荏苒,前途未卜。
所有知情的人都以为,迎接钟宸惜的,将会是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甚至钟宸惜本人,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然而却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把她抓回来之后,就让她和普通宫女一样,伺候在他的勤政殿,却没有给予其他的惩罚。没有谩骂,没有殴打,没有刑罚,甚至也没有拿她的安危去胁迫狐九昀退让。
好像皇上抓钟宸惜回来,就是为了让她陪着他,静静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御医死了之后,他的病再一次发作。
皇上不说,钟宸惜也不问。她每天好吃好喝好睡,有空闲了眯着眼睛晒太阳。
看着钟宸惜悠然自得地坐在草坪上,头顶蓝天白云,步入人生末路的皇上,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人生,犯了很大的错误。他君临天下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透钟宸惜的心思?其实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只是有时候不愿去理解,或者理解了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这女人根本没有真正爱过他,从来就没有。对权力也没有太强烈的欲望,也不是非要当皇后太后什么的。她看起来太过超然,在这宫廷里,有时候高洁得如一朵孤傲的白莲花。
也许是因为太过喜欢浸yin于权力的感觉,所以他下意识地排斥钟宸惜这种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凡人宫里的人,都是喜欢权力的,都是会为了那把龙椅不择手段的。钟宸惜不喜欢那些,一定是她的假装,她的表象。所以那时候,他也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杀了她,哪怕对她也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现在他看着钟宸惜放松的表情,却忽然明白自己错得离谱。也许幸福对钟宸惜来说,真的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要慕轩兰和慕轩南都好好的,就是幸福。哦,现在还得加上狐九昀吧?
皇上有些后悔,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逼她,是不是现在还会和她和和美美一家亲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费劲千辛万苦把她抓回来,他却发现自己原来没有那么想杀她了。最后的日子里,他反而不想看到那些虚伪的嫔妃,他觉得和钟宸惜这种简单些的人在一起会更快乐。
想到这些,皇上便同意慕轩南和慕轩兰也来见见娘亲,大家晚上一起吃个饭。
孩子们又看到了娘亲,还是很激动的,一时间人人泪如雨下。
为了缓解这种伤感的气氛,慕轩兰岔开话题道:“娘,你这次出宫这么久,怎么也没带点外面的特产回来?”
钟宸惜:“我带了啊!”
“什么东西啊?”慕轩南很好奇。最好是吃的,好饿……
钟宸惜从袖袋里掏出几枚药丸:“这是‘三步倒’。”
“原来这个就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毒药‘三步倒’啊,以前只闻其名不见其身,久仰了。”慕轩兰感叹。娘亲估计是觉得这次回来杀机重重,所以随身准备了这样的毒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好吞下一颗自杀了事,免得受到其他折磨,生不如死。
慕轩南瘪瘪嘴:“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呢,原来是这个。”
“可别小瞧了,这可是居家旅游,杀人灭口的必备良药!”钟宸惜扬起嘴角,“因为能够使人无痛死亡,干干净净,所以一直卖得好,外面卖几十两银子一颗呢。我手里的这几颗,可是好不容易盼到跳楼大减价的时候才争来的。”
“大减价?娘,你别是买到假货了吧,万一吃了不死人可就糟糕了。”
“怎么会!那是百年老店,信誉保证!”
慕轩兰:“娘亲,弟弟,你们的对话也太没营养了。”
慕轩南:“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代沟。”
皇上意识到了自己在对待钟宸惜的态度上有误,但他一直不觉得自己对待狐九昀的态度是错的。那样狼子野心的人,迟早都是祸害。只是现在的自己病入膏肓,无力回天,否则一定和狐九昀奉陪到底!
钟宸惜也每每看见皇上提起狐九昀,咬牙切齿,恨不能吃了他的肉似的神色,心里唯有叹息。她记得前世看书的时候,有句话说,有的人“不可杀,不可用,不可友,不可敌,唯天惜之”。
狐九昀就是那样的男子。在很多方面,优秀得让天都不得不怜惜。这样的人,有岂能屈居人下?而自己,又是何其幸运,才能穿越时空的走廊而来,和这样的男人,携手同行,相伴一生。
皇上终究没有等到慕轩南第二个生日的时候。
那一日雪下得很大,灰蒙蒙的遮蔽了半边天空。家家户户挂起了白布,昭示着君王驾崩。
第二次病复发,来势竟然比第一次发病还要汹涌,根本控制不住,没几天就让皇上撒手西去。兜兜转转,几经起伏,他终究还是死了。
钟宸惜带着孩子们,一身孝衣,银装素裹,站在雪地里,好似一尊尊雕塑。皇上的死,无疑是他们愿意看到的结果,但是真到了这一刻,真看见那个男人永远的闭上了眼睛,他们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其实很想去体体面面参加葬礼的,但皇上去世之前,严令钟宸惜不准如此。她无奈,只能带着孩子们这样凭吊,为了那个矛盾的人,为了一个逝去的旧时代。
相比钟宸惜只能偷偷摸摸,连葬礼也去不了,狐九昀倒是能光明正大,披麻戴孝。面对纷至沓来的质问,他承诺,江山还是慕家的,太子慕轩南,将会继承帝位,成为新一代掌权者。
大家无疑是羡慕的,为一个婴儿就能做皇帝的好命。有些人果然是生来就比别人优越,上天从来不公平。
然而当事人慕轩南却并不见得有多么快乐。他本来认为,狐九昀来了,他就能逍遥了,以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走修仙道。哪知现在却还是把皇上的帽子给他扣到了脑袋上。
接着便是太后的人选。在狐九昀的支持下,国舅爷成功上位成了家主,皇后娘娘少了娘家后台的支撑,气势自然少了一大截。再加上她是少数还知道钟宸惜没死的人——几番权衡,她决定自动放弃太后之位。
不得不说她还是聪明的女人,懂得进退。如果她真要争,在狐九昀面前,只有头破血流的份儿。王爷可不是皇上,对皇后娘娘可没什么感情。皇后现在放弃,还能荣华富贵终老深宫,但这总比莫名奇妙失去生命,或者被迫削发陪伴青灯古佛的好。
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钟宸惜的身份。除了极少数知情者以外,世人现在都只道她死了。一个本来死了的人要活生生出现在人们面前,还要成为太后,这是在有点考验人民大众的心理承受能力。
毕竟皇上虽死,余威尚在。
钟宸惜也很纠结,一直装死人的味道可不好受。太后神马的,都是浮云,当不当无所谓,但作为一个活着的人的自由和尊严,却是必须要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