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情形？
难道我刚刚在心里所有希望的心声都被上天听见，而祂真愿意给我机会拖些时间多看她几眼？就像监狱里即将被毙掉的犯人一样，可以提出最后的要求？不过，这是不是表示，我的机车明天还要被吊走一次？
“怎么了？没水了吗？”我从我左边上衣口袋里拿出小太阳笔，然后伸手对着她说：“小姐，我有笔，我来写就好，反正谁写都一样不是吗？”
该死！她那随时都充满强力电流的眼睛，这会儿又用那种鹿一般无辜的眼神看着我，不仅如此，她脸上还带着眉尾双垂、两唇媚笑的表情。
天啊！有遇如此，夫复何求啊！当下决定今晚洗澡时不洗眼睛。
“好啊。抱歉喔，忘了多带枝笔，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别这么说。”
我接过问卷时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突然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粗鲁的人，因为她的皮肤很细嫩，真的可以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刚刚那一碰虽然只是擦过，我已经觉得我太用力了。
当下在心里对她说了一万遍对不起，顺便决定今晚洗澡时不洗手了。
仔细看了一遍问卷，内容主要在调查金庸与古龙所写一类小说，现在在市场上受欢迎的程度。
基本上，那种书是我在高中时期的二号读物，所以我并不知道那种书会有多受欢迎。
什么是二号读物呢？
七○至八○年代的父母亲都是这么教小朋友的：“要尿尿叫上一号，要便便叫上二号。”也就是说，那种书是我在蹲马桶的时候……
哎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坐在那儿手里没东西怪怪的，无聊就当消遣啊！
既然这是调查我的意见，我当然是以我的看法直接回答罗！
她在我的右后方看着我回答问卷上的问题，依那漫着棕榄美之选气味的香气浓度，我估计她跟我的距离在二十公分之内。
当下决定将自己的右脚悄悄往后移一点，毕竟机会难得，心动不如马上行动。
只恨那该死的问卷实在少得可以，任凭我再怎么努力把时间拖得很自然，还是在三分钟之内搞定。
完了！生平第一次美丽的邂逅即将在交回问卷后宣告终止。
我该怎么办？绞尽脑汁苦思拖延计策，可惜计到用时方恨少，我还是必须乖乖地转身交回那张问卷。
“ㄒㄧㄠˇ柔，过来一下。”
我跟她一起回头，有个女孩正对着她招手，看起来应该是她的同事，因为那个女孩手上也拿了一叠纸。
她应了一声之后回头对我说：“抱歉，我等一下就回来。”
“没关系。”
她一转一回间，发际漫出的香味，让我顿时呆站在那儿，恣意让自己沐浴在阵阵香气中。
啊！不行，我没时间陶醉了！好不容易有人帮我拖长了时间，我怎么可以浪费这千金难求的几分钟呢。
老天爷今天好像特别眷顾我，有机会一定要请那个女孩吃一顿。
原来她的名字叫ㄒㄧㄠˇ柔……
好听！我最喜欢女孩子的名字里有柔字的。
但那个ㄒㄧㄠˇ是哪个ㄒㄧㄠˇ？
“小？晓？筱？筱？”
嗯……我喜欢这个筱，就用它吧！
我提笔在问卷下方备注栏写上：
筱柔小姐：
我可能会忘了这张问卷的内容，
但我一定忘不掉你发上棕榄美之选的香味。
第一次写这么恶心的东西，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管了！反正只是一次短暂且平凡的邂逅，没什么美丽可言。
没两分钟，她回来了，一样用那么亲切柔美的微笑对着我。
“写完了。”我把问卷还给她，一边以亲切但不柔美的微笑对着她说。
她眼里的电流依然强劲，我想这一电更让我确定我绝对忘不掉她的脸。
“谢谢你，拜拜。”她带着笑拿回问卷，然后跟我说再见。
趁着最后说再见的时刻，再好好地看看她的脸，这也是一种满足吧！
“拜拜，美丽的小姐。”
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
转身二四五度往门口走去，希望这比十分钟之前多二十度的转身可以多留下一些所谓“邂逅的味道”。
心里的感觉，三分之一是愉悦，三分之一是失落，三分之一是无奈，这种把情绪三分天下的经验，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尝到。
也好，多年后若回想起今天，我可能还会觉得，这第一次的邂逅总算有留下那么点心得。
但这就叫作邂逅吗？我开始怀疑自己对邂逅的定义。
想想从前看过的、听过的那些所谓的邂逅，似乎随便找一个都比我的漂亮许多，姑且不论那些邂逅的结果是好是坏，但总是有结果不是吗？
而我的“第一次邂逅”就这么结束的不像结束……
我是不是该庆幸我的机车被台北市政府徵召？还是该庆幸多买了枝小太阳笔，积了那么点阴德？
不知道，只知道该庆幸的是我有晃书店的习惯，还有这学校没课的星期五下午。
门口越来越近了，我发觉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我在不舍什么？问卷？棕榄美之选的味道？还是那个美丽的女孩？
“先生！先生！”
这是在叫我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应该是，即使愉悦、失落、无奈充斥了整个感觉领域，但那甜亮舒柔的声音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回头，是她，拿着张问卷，站在离我约四公尺的地方，还是用那张亲切柔美的笑脸看着我。
＊＊＊短暂的相遇，亘长的别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