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康王朝地界,虽然只是过去了短短的一个多月,对骆清焉而言就象历经了一生那么久长,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已令她感觉很陌生。
迎天是沙甸通往康王朝的必经之地,尽管骆清焉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穿过迎天府城,路过镇北王府之际,透过车窗,远远看到黑漆的大门被长长的封条沾贴,那刻意深埋心底的回忆犹如昨日刚刚发生,重新勾起从不曾消逝的蓬勃痛苦。
车子远去,记忆却不曾远去,放下厚实的棉布窗帘,骆清焉绝望地抱头伏在膝上,这些记忆会折磨她多久,又会折磨她到何时才能被磨灭?
午间打尖时,和图看到她红红的眼眶,不以为然的憋憋嘴,迎天那晚他也在场,对骆清焉跟楚天狂之间的事模糊有些猜测,知道她的伤心一定是因为那晚,想着自己王爷对她的痴情,真想吼她两嗓子,难道有了王爷的爱还不够么?还要莫名其妙想着那个混蛋,关健那个混蛋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啊。真是个蠢女人,也不知道王爷喜欢她什么。
对这次出行,和图一千一万个不乐意,他一点也不喜欢骆清焉,总觉得因为这个女人,而令卓俊象变了一个样儿,但一直以来,卓俊不仅是他的头领,更是他从内心佩服的硬汗子,所以,当卓俊提出让他陪骆清焉回来接几位老人时,他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毕竟护送骆清焉只是此行的一方面,而要接的老人之中还有卓俊的双亲。
“喂,你吃快些,路途远着呢”和图一看骆清焉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骆清焉抬头瞅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站起身向门外的车子走去。
和图瞪着她只吃了几口的饭碗,气得头上差点冒出烟来,追上几步,在她身后粗声粗气发怒“我可不是我们王爷,别指望我会给你好脸子,你爱吃不吃,看饿着谁的肚皮”
骆清焉就象没听到一样,闷头钻进车子,和图有气没处撒,只恨得一路不停地催促大家行动快些,巴不得早早结束这讨厌的行程。
越深入康王朝地界,天气越暖和,他们早摘去了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棉帽,又逐渐脱下厚重的棉衣,整个头脸完全暴露无遗,沙甸人跟康王朝人长相有很大区别,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是异乡人,路上不时会有人对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和图开始带领大家走乡间偏僻小道。虽然会多走一些路,但却能有效避免与官差碰面的机率,最近两年他经常出入康王朝,对此很有些了解,这也是卓俊为什么派他来的主要原因。
途经临潼地界,和图忽然发现道路上不时会碰到有成群结队的乡民,而且总会有病人参杂其内,他很好奇,若说这一群一群的人去参加什么集会,又为何要带着个病人出行?
午间,他们在路旁一间山野小店用膳时,和图又留意到仍然有一批接一批那样的乡民经过,实在压不住心中的疑问,当店老板为他们端饭之际,他不禁开口询问“这是哪里闹荒灾吗?怎么这么多人拖儿带女的出行?”
店老板是个有酒糟鼻的干巴老头,闻听,一笑“客官想必是外乡人吧?最近咱们这儿来了位名医,专治疑难杂症,而且只收富人诊费,所以这十里八乡的人都赶着去找这位名医治病,听说,他只呆几天,就会离开”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骆清焉忽然心一动,想起临别那晚,郑淮曾说余生要走遍大江南北救死扶伤之话,暗疑老头说的名医或许就是郑淮。
和图听了老头的话,倾刻释疑,放下心,不再问其他,用过午膳,一行人继续南行。
天黑之际,他们留宿一个小镇,打听后,知道再有两日行程,就是沧河,都不仅为之精神一震。
用过晚膳,骆清焉早早就回房休息,和图跟同伴要了一壶酒,边喝边聊,一直闹到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和图跟同伴都洗漱完毕,却还不见骆清焉出现,有些奇怪,更多的是厌烦,不知她又有什么古怪,一向总是她起得最早。
懊恼地咒骂了几句,却又不得不派手下前去张望,可是那人一会便跑了回来,神情紧张地禀告,骆清焉不在房中,桌上只有两封信。
和图心一沉,一把将信夺在手中,一看上面的名字,一封是留给自己的,一封是写给靠山王卓俊的。
顾不上多想,赶忙将自己那封撕开,上面只有了了几句话“知君恨小女不该搅乱你们王爷平静生活,此番一别,犹如轻烟消散,再不会出现,你们接了他的双亲即可,小女的娘亲就不必同行”
和图两眼发呆,暗自叫苦,心里早将骆清焉的八代祖宗骂了个遍,这番真要被这个臭女人害惨了,如果这封信让王爷看到,还不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也不知她是何时离去,去向何方,有没有可能追得上。
他压下心中恼怒,悄悄将店家叫到房内,谎称骆清焉是自己妹子,说她昨天跟自己拌了几句,然后便赌气离开,他做为兄长,很是着急,请店家仔细回忆是否知道她离去的时间和去向。
店家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回答“我只记得,昨晚你妹子回房没多久,出去了一次,后来她回不回我就没再注意”
店家这一说,令和图彻底失望,已经过了一宿,她早不知跑到哪去了,急怒交织,还不敢喧哗,恐引起别人注意,只能好声好气叮嘱店家,若见她回来,麻烦告诉她,就说她误会了兄长,让她赶快回家,兄长会在家里等她,并当面陪罪。
店家不明就里,一连点头应承,和图眼看天色不早,只能压着火气带领大家匆匆离去。
其实,当和图愤愤离开小镇时,骆清焉就站在对面的一家客栈里望着他们,眼见和图气得脸都绿了,不觉微微一笑,虽然知道他对自己的恶劣态度,纯是因为对卓俊的忠诚,总是忍不下一路上的乌气,在临别之际,小小捉弄他一下。
他们离开不久,她便混入一群治病的乡民之中。因为其中有病人,走走停停,一直走了大半天,他们才看到一个小小的村落之外,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象他们一样的人。人太多,骆清焉娇弱的身子根本挤不到前面。她无从知道里面之人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寻找之人,有些焦急。
不由寻到一处人家,说尽好话,爬上人家屋顶,居高望去。一眼便看到,人群的中心,一个儒雅的人正认真的为病人把脉诊治,不是郑淮又是谁呢?她不由高兴的大声喊起来“大哥,大哥……。我来看你了”
听到喊声,郑淮下意识地抬起头,当眼光找搜寻到她时,情不自禁站起身,脸上的笑容真切而又感人,在他的吩咐下,众人闪开一条道,让骆清焉走了进来。
骆清焉走到郑淮面前,也不管有众人在场,激动得冲上前一把将他抱住“大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呢”
郑淮疼爱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好了,先看完病号再说,你来得正好,可以帮我写写药方子”
一直忙到三更天郑淮才宣布收场。
村口这栋小房,是村民无偿提供给郑淮的,虽然破旧不堪,总算还有一间空房,郑淮看骆清焉一脸疲惫,有心让她休息之后,再说话,但骆清焉执意不肯。
坐在明亮的月光之下,两人一直聊到天光发白,对于自己的来去,骆清焉只简单说自己刚从沙甸回来,想要回家,恰好听到有人在此行医,猜疑是他,就过来相看,其他只字未提。
郑淮也将自己这一个多月的行程大概说了一遍,他的事情更简单,从迎天一路行医看病,再没其他意外。
看着逐渐发白的天空,骆清焉发出几许感慨“大哥,你看太阳快要出来了,新的一天又将开始,你说,人的一生会经历多少磨折呢?”
一边说一边挽着郑淮的臂弯,头靠在他的肩膀之上,眼皮有些发沉。
郑淮知她又想起了曾经的不愉快,大为怜惜,拍着她挽在臂弯的小手,温和的说“再悲惨的命运,也会有美丽的时光,再幸福的生活,也会有烦恼相扰,只要你时常想着那些美丽的时光,烦恼自会消散”
骆清焉此时已撑不住浓浓困意,合上了眼皮,也不知是否将他的话听入心田,却还在轻声问“大哥,以后,我就随在你身边,陪你一起行医行善,好吗?”
“傻瓜,这太辛苦了,不是女孩子做的,怎么不跟那个卓俊生活在一起呢?依我看,他可是有娶你之意啊”
“但我不想嫁人,一辈子也不想,大哥若是不让小妹追随,那我只好独自去流浪,哪一天,碰到什么恶人,一剑将我了结,你可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小妹罗”骆清焉小声嘟嚷。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郑淮拍着她的手,有些无奈。
“你答不答应啊?”骆清焉声音已显得有些飘忽。
“你说呢,大哥能任你四处流浪再碰到什么恶人吗?”郑淮白她一眼。看她一副快要进入梦香的模样,不由笑着命令“快些进屋睡去,明儿再在这儿呆一天,后天一早我们就离开,去一个新地方,到时更有得忙呢”
“哦~,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会同意,好吧,我去休息罗,真希望下一站是沧河呀”骆清焉歪歪扭扭站起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轻声感叹。
“会的,一路过去,一定会经过沧河”郑淮知道她惦记娘亲,大声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
第二天,看病之人依然络绎不决,收场时又已近三更,人未散尽,郑淮已疲惫地瘫坐椅上,再也不想动一下,骆清焉勤快地往屋里搬着桌椅,一副标准的伙计小厮派头。
她只顾忙碌,没有看到不远处还站着几个人,而郑淮早已留意,没来由,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月光虽然很明亮,但那几人有意站在树荫下,任凭他如何凝聚视线,也无法看清几个人的相貌,但有种感觉,不是白天看病的乡民。
看骆清焉已收好东西,他不露声色地站起身,“早点歇息吧,明儿一早还要赶路呢”
“哦~,确实好困,不过,真的好开心,这一天是清焉这几年最开心的一天”骆清焉掩嘴打了个哈欠,笑意盈然。
两人转身的那一刹那,忽然一声淡淡的语声响在两人耳边“郑淮,还不过来讨赏”
那熟悉的叫声就象一声魔咒,令两人再也挪不动一步。
郑淮下意识的瞅了一眼骆清焉,却发现这片刻之间,她已脸如死灰,心知皇上这招离奸计已起效果,与世无争的平静心态,倾刻支离破碎。
凝视着骆清焉,他缓缓开口“小妹,你信我还是信他?”
骆清焉紧咬下唇,一句话也不说,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即无措又痛苦不堪,郑淮在她心中,无疑,已如嫡亲兄长,她很想相信郑淮,可事实却又令她黯然神伤,她来这儿的时间,加到一起才只有一天,整个人世间,除了郑淮没有任何人知道她在这儿,为什么楚天狂会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呢?
“小妹,看来你是不信大哥了”郑淮看她不出声,心忽地沉了下去,看到皇上已领着几名侍卫缓步走来,他猛地扑到楚天狂面前重重跪在地上“皇上,只要你说一句真话,郑淮定当任凭差谴”
“什么真话?就是你让人通知朕,这个贱婢与你在一起的事儿吗?”楚天狂淡漠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一丝异常。
骆清焉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背朝着他们,耳朵却没放过他们所说的每一句字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疼痛在她体内狠狠地交织在一起。
“大哥,起来吧,小妹除了你,谁也不信”骆清焉慢慢转过身子,伸手去扶郑淮,对这个男人的伎俩,她已熟知,绝不会再让他得逞,即使真的是郑淮出卖了她,也绝不会让他看到自己伤心的一面。
郑淮大喜,望着骆清焉“小妹,你真的信大哥?”
“是,我永远只信大哥,大哥几番相救于我,我若再怀疑大哥,那真的成了无药可救的傻瓜”骆清焉看扶不起郑淮,知道他还顾念着故主情意,索性收回手,猛地转回身,朝屋走去。
“大胆,皇上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突然响起一声陌生的冷喝,骆清焉猜测可能又是一个新的侍卫长。不加理会,依然脚步不停的往屋里走去,下意识的她想激怒楚天狂,如果他一怒之下杀了她,那真就得到了解脱,此生再也不会有痛苦。
“算了,你新来,不认得她,她一向就是这个倔脾气”楚天狂淡漠的声音有飘忽的情意在夜空飞扬。
新的侍卫长不敢再吱声,猜不出这样一个普通的民女怎会跟皇上如此熟捻,刚刚皇上不还咬牙切齿地喊她贱婢吗?
“清儿……。过来”楚天狂忽然语音突变,一扫淡漠,显得很温柔。
骆清焉情不自禁心一颤,但只是一瞬间,便恢复了如常,没有回头,声音冷若冰霜“请问,皇上叫民女何事?”
“你还在生朕的气吗?”只是简单的一句问话,并无过多解释,骆清焉了解,对他而言,他高高在上,从不存在过错。
“皇上何出此言,民女愧不敢当,天色已晚,奴婢要休息了”骆清焉压制着心中的怒恨,努力使声音显得平静无波。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郑淮,你一面给朕通风报信,一面又在这儿挑拨是非,象你这样两面三刀的人,朕如何能再容你活在人世,来人,拖到一边”楚天狂冷冷的命令让骆清焉一下血液上涌,她猛地转过身子,扑在郑淮身上“你若敢动郑大哥一根毫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哦?那你做鬼让我看看?我倒很想有个女鬼做伴呢”楚天狂手操在胸前,神情很悠闲,他太了解这个小宫女,知道她一定不会让郑淮为了自己而送命。
“你到底想怎样啊?是你不要我,是你说爱李若兰,从迎天那晚,我们已再没有任何关系,你为何还不放过我?”骆清焉撕去伪装,悲愤地嘶吼。
“你问我?我也很想问自己呢,你随我回宫,我慢慢告诉你,好不好?”楚天狂蹲下身子,慢慢伸过大手握住骆清焉细弱的双肩,碰到她的那一刻,他只觉一直纠结的心忽然有股暖流轻轻滑过,令他感觉很慰贴。
但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握紧,骆清焉已大力挣开他的掌握,一连退了几步“你死了那条心吧,我永远也不会再回那个肮脏的地方,那里是杀人不见血的魔窟,而你就是那阴狠的魔王,如果你执意要拿郑大哥做赌注,大不了我陪郑大哥一起下黄泉,迎天那晚,你不是就曾用过这样的伎俩吗?”字里行间,骆清焉丝毫不掩饰自己深重的厌恶。
楚天狂收起温柔的线条,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站起身,随手掸了一下袍角,再不看她一眼,冷冷吩咐“来人,将二人给我押回皇宫”
骆清焉心一下沉入谷底,猛地从头上拨下一根镶着玉石的金簪,刹那间,她忽然想起,这还是当初楚天狂送给她的,很庆幸没将之扔掉,紧紧抵在自己喉头,声音带着绝决“好,那你带一具死尸回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