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睁眼便看到双眼通红靠在床边的殊儿。她守了我整整一晚没有合眼,见我醒来,一块石头落了地,竟坐着就睡着了。
我奋力把她挪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整整一天,我呆坐在窗前,不吃不喝,看着窗外的光线由暗变明再由明变暗,直到日落西山,百鸟归巢。殊儿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心力交瘁,睡得很沉,这会儿仍在睡梦中。刘母和刘家嫂子来过好几次,不管跟我说什么我都没有反应。二人愁眉苦脸的陪我枯坐了许久,最后忧心忡忡的离开了。刘大来看过我一次,面色甚是不善,在刘母的注视下,他终究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生命力突然多出来的东西,另一个人的记忆太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对于戏剧性的命运,我本该愤怒,但此刻的我就连愤怒没有力气。
“哈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以前我喜欢说些冷笑话幽默别人,这回我却被命运狠狠的幽默了一次。我不笑,又能怎样?
殊儿被我的笑声吓醒,从她惊骇恐慌的眼神中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小……小姐……”
我有这么可怕?我拿起铜镜,镜中那个满眼血丝面目狰狞肌肉扭曲的人是我吗?
心神有一丝飘忽,恍惚间,铜镜里一幕幕尽是说不尽的旖旎风情。我身穿嫁衣,含羞带笑,满面桃花;焦仲卿细细替我描眉,柔情似水。如果不是深爱过,何来无尽的伤痛和恨意?
心被狠狠的抽了一下,我抓起铜镜,奋力砸向地面,声嘶力竭:“拿走,拿走!不是说过不许放镜子吗,拿走!”
殊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过来抱住我:“小姐,我可怜的小姐,你到底是怎么了,殊儿吓坏了!”
刘氏婆媳闻讯而至,惊惶失措。刘大也尾随其后跟了进来。
“世间万物,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数……凡事动心忍性……找回迷失的自我……”耳边似乎反复响起这几句话,我浑身一震,如梦初醒。我到底怎么了?不,我不能这样下去,不能继续继续过以前的颓废日子,绝不!
我替殊儿擦去眼泪,柔声道:“殊儿,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发脾气。”再转头轻轻说道:“娘,哥,嫂子,我没事了,让你们操心,芝儿不该这么任性。殊儿,我饿了,给我弄点东西吃吧。”
“你确定没事?你认得我们了?头先你都不认人了,真怕你得了失心疯!要不我再跑一趟,去找张神医。”刘大仍是不放心。毕竟血浓于水,他的关心并不作假。
我微微一笑:“你是我哥哥刘兰虎,不过别人只认得你叫做刘大;那位是我母亲大人钱桂芬女士;那位是我的嫂子李眉;喏,刚走开的是爱哭的丫头刘殊儿。哥,我真的没事了,不用麻烦我师父。”
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只嘱咐我好好休息,就各自散去。
看着我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殊儿终于满意了。“小姐,你昨天可把大家急死了,我从街上回来,家里已经乱作一团。最先是少奶奶发现你躺在地上,怎么叫也不醒,慌慌张张跑去找少爷,路上把膝盖都跌破了。少爷去请张神医,张神医又不在住所,连着跑了几家医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大夫都请不到。夫人急得在祠堂跪到深夜,求老爷保佑。”
我的心窝暖暖的,老天爷待我也不算太糟糕,至少,我仍然拥有关心我的家人。“大嫂伤到膝盖了?要不要紧?”
“没事,殊儿给少奶奶擦过药了,并不严重。”
“那我就放心了。赵文的事,打听到了吗?”
“嗯,他在府衙隔壁街上开了个卖字画的店面,叫做集雅斋,就在姑爷去上工的路上。”见我面色一沉,殊儿慌忙改口,“我是说焦公子。”
集雅斋我是知道的。过去的三年,我每日中午去府衙给焦仲卿送饭,都要路过这家别具一格的字画店。只是我的眼睛只会偶尔匆匆的撇一眼店里的字画,并不曾注意到有双深情的眼睛一直在注视我匆忙的身影。我暗自叹息,赵文,你对我用情至深,我的心却早给了焦仲卿。
想到这里,我突然一惊。我是怎么了?我爱的是苏伟平,不是焦仲卿!全TMD乱套了!我不由得呻—吟一声,伸手抚额,想理清混乱的思绪。
“咦,我的佛珠呢?”手腕轻了些许,佛珠不见踪影,只剩那只玉镯熠熠生辉。
殊儿歪头说道:“不知道啊,昨晚上我还见着小姐带着呢。”
我感觉到玉镯有些异样,取下来仔细一看,不免又吃了一惊。它、它、它,它在生长!只见玉石中央血丝一点点伸长,像是一朵兰花在逐渐伸展怒放。恍惚间,我似乎闻到了幽幽的芳香。我摇摇头,再定睛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动静。难道是我又出现幻觉了?可它确实有了些许的变化,玉石中的那朵血色兰花,其姿态其神韵竟跟我在车祸中爆裂的那只一模一样。原来如此。我敢肯定,它们本来就是同一只;就像现在的我,终究变成了古今两个刘兰芝的合成体。
我沉吟半晌,熟练的打开梳妆台下的暗格,拿出一个信封,信封上大大的休书二字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展开信封里的纸张,往事历历在目。就这么一张薄薄的纸片,就给一个女人的幸福画上了句话,而作为女人,只能被动的接受!多么的不公,多么的讽刺!
不同的是,我不再是那个只会流泪向命运妥协的刘兰芝了。我的痛我的恨,不会就这么算了;我的幸福,也不是一张休书能左右得了的!
紧紧的握着休书,一个念头不期而至,在脑间盘旋,顽固而强烈,挥之不去,我不由得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小姐……”殊儿的心再次玄得高高的。
我把休书一扬:“殊儿,我问你,这是什么?”
“休书。呃,小姐……”
“它不是休书,它只是姑爷给我写的情书。你家小姐我从来都没有收到过休书,我只是跟姑爷吵架了所以赌气回娘家,然后骗你们说我被休了。我只是在赌气,明白了吗?”
“这……这……可焦老夫人……”
“她也是在骗你的。你难道不相信小姐我的话?”
“不、不是啦,我当然相信小姐。小姐你以前没有这么任性的……不过没事就好,我这就去告诉夫人少爷少奶奶,免得少爷老想着把小姐嫁给别人。”殊儿满心欢喜。
这个不经世事的傻丫头,太单纯,太好骗。
“这事迟些再告诉他们吧。夜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人家睡了一整天了,现在哪里还睡得着?”
“睡不着就数羊。”
“咱们家没有养羊啊,去哪里数?”殊儿一脸无辜,我差点滚到梳妆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