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依稀传来众人的调笑声,我点燃一支火折子,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下阶梯。阶梯一直向下延伸,台阶边缘甚是粗糙,像是少有人走动。空间狭小,我的呼吸却很顺畅,并没有阻滞的感觉。
阶梯尽头是一条长长的通道。通道约有二人宽,脚底非常平坦。火折子发出的微弱亮光在一片黑暗之中显得孤单而诡异。再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耳边只有我紧张的心跳声和微弱的呼吸声。我速度不快也不慢,浑身处于戒备状态,小心落脚,生怕触碰到机关。
但我显然是多虑了。这条笔直的通道并无任何异常,我有惊无险地通过了。我暗自注意右边的墙壁,大概走了二十分钟,我看见一个月牙形的物品挂在墙上。若不是事先得到尹飞云的指引,打死我也想不到这里会有一道暗门。
通道一直往前,看不清有多远。我不禁有些好奇,不知顺着通道一直往前走,会走到哪里去?想归想,脚下却停了下来,仔细观察这月牙形的物品,在它之下三寸的地方,有一处墙壁的颜色和旁边的有些不同。我伸出一个手指,按了下去。
只听轻微的扎扎声响起,暗门慢慢向上升起。我快速通过,找到里面的开关,将门关了起来。前面开始出现岔路,我回忆着尹飞云的话,一时往左,一时往右,小心前行。
我的呼吸加重起来,在这密闭空间待久了,我不由得越来越紧张。兜兜转转过了十个岔路口,往前走,眼前出现一堵雕刻着众人拜月石刻画的石壁,再无去路。
我将耳朵贴在地上,仔细凝听,并无听到任何动静。我调整好紧张的心情,将呼吸放平缓,伸手按住石刻画中的圆月中心。
脚底突然失去支撑,眼前一亮,我整个身体往下掉了下去。我早有心里准备,提起一口气,轻轻落在地面上。只见我身处一间大约有二十来平米的地下室,房间四周,各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正发着柔和的光芒。
“每个月的十五,他们必定会外出与教众一起祭拜月神,此时留守的人不多,守卫比较松懈,相对安全一些。”尹飞云虽然这么说,我却也觉得奇怪。一路走来,我根本就没有遇到任何守卫。这里既然是复月教的地下总坛,再怎么松懈,都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吧?
耳边传来一人的脚步声,听他走路的声音,绝对不是我的对手。想到此处,我心里有些惊讶。何时我变得这么厉害,能通过脚步声分辨出对手的功力?不容我多想,我躲到门后,屏住呼吸,静候来人。
那人推开房门,毫不迟疑地走了过来。
我突然闪身而出,将内力凝聚拳头之上,闪电般朝来人胸口打出一拳。那人闷哼一声,身子软软滑倒。我连忙将他扶住,拖到门后,伸手在他脖间一探,不由得惊骇得差点失声尖叫起来。
天啊,我、我、我,我竟然一拳把他打死了!我只想把他打晕,却没想到,我低估了自己的功力。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巨大的恐惧和罪恶感袭上心头,我浑身颤抖起来,条件反射地想逃离这里,双脚却牢牢地钉在地上,动也不能动。胃口翻江倒海起来,我干呕不已。
失魂落魄的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又有人靠近。
“跟我来。”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见我不动,伸手来拉我。
听到这声音,我像是迷失方向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一般,激动又委屈。我嘤咛一声倒在他怀里,双拳无力地打着他的胸膛,哭道:“我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个坏蛋……”
他吃了一惊,迟疑地看着我:“你是,兰芝?”
我忘记我来之前化妆成了另一个人,悲苦道:“你居然不认识我了……”
“先离开这里再说。”说罢,他一把将我抱起,熟练地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中穿梭起来。
我把头贴近他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她是谁?”吕蔷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脸上兀自挂着泪水,颤声道:“我杀了人了……”
听出来我的声音,吕蔷薇咦了一声:“刘兰芝?她怎么会在这里?”
张鸣峰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她如何进来的。”又对我柔声道:“你杀的,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人,你不必觉得内疚。这个房间比较安全,你在这里呆着不要出去,等我们回来。”
内疚?如果我杀的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坏人,我不会内疚,只是……我毕竟是法制社会长大的,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杀人,也承受不了杀人带来的恐怖滋味。要不是他及时出现,我不知自己面对自己制造的一具尸体,会不会发疯。
我这才想起我来这里的目的,抓住他的手,怒道:“张鸣峰,我是来找你算账的,休想就这么溜掉!”
他像是哄一个小孩子:“听话,留在这里,我们不是去玩。”
我终于冷静下来:“张鸣峰,你也太小看我刘兰芝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做什么,休想撇下我自己跑去冒险。我跟你的帐还没有算清楚,没那么容易死。我这次是有备而来,说不定关键时候你们还要靠我。”
我知道他不愿意我去冒险,可是,想到他宁愿和吕蔷薇同生共死,我的心里就微微发酸,很不是滋味。他给我留下那封信,让我以为他是负气离去,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又没有遇到尹飞云,真不知道我能承受多久被他离弃的痛苦。他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好,他却不明白,很多时候,伤心比伤身毁人更甚。
吕蔷薇轻轻叹了口气:“鸣峰,你这是关心则乱。兰芝的轻功比你我二人都高出许多,又精通医术,那间密室的东西,恐怕真的要靠她才取得出来。”
“不行,我不答应!”张鸣峰脸色阴沉,口气毫不回旋的余地。
吕蔷薇皱眉道:“你我已经混进这里两个多月了,什么办法没有想过?你觉得我们真的有能力进得去吗?”
张鸣峰微微一怔,不再说话。
“你们是怎么混进来的?”还在这里呆了这么久,我很好奇。
“说来话长,我们先办正事。”吕蔷薇说道。
张鸣峰打头,我在中间,吕蔷薇押后,我们三人如同幽灵一般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城穿梭,向最深处的密室掠去。吕蔷薇熟练地打开密室的房门,我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见房门前面是一道宽约十米的深沟,沟内布满尖锐的铁钉。沟的另一边是狭长的通道,通道地上,各种花色大小不一的毒蛇纠缠在一起,吐着血红的芯子。顶上挂着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上百只拳头大小的毒蜘蛛静静地趴在网中。墙上则黑压压地爬满了蜈蚣和蝎子。通道尽头有一张桌子,桌上有一只罐子和一本书。
我心里一阵发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紧紧地抓住张鸣峰的手。
吕蔷薇轻声道:“我们花了一个多月才找到这间密室,那罐子里有牢房的钥匙,书是复月教的用毒配方,正是我们要找的东西。问题是就算我们能够飞过这深沟,也无法对付那些毒物。”
我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说道:“这是我配的毒药,不知道以毒攻毒行不行?”
张鸣峰摇头道:“那些毒物从小就用毒药喂大的,没用的。”
我又想一招:“用火烧呢?”
吕蔷薇皱眉道:“一旦用火,触发机关,就算拿到东西,我们都恐怕没时间逃出去。”
“这个地底城有多少看守?”
张鸣峰道:“以前起码有五六十个,今天有点奇怪,只有二十个。除了被你打死的,其他的都被我打晕了。不过我的手法很轻,这样他们醒来也不会发现异常。我们只有半个时辰,时间不多。”
“让我试试。”我从包里掏出一大包mi药,哼了一声,“我就不信,这些药一百头牛都能放倒了,还放不倒这些冷血动物?”说虽然这么说,我心里却没有底。
吕蔷薇和张鸣峰面面相觑,显然他们没有试过。也对,他们正派江湖中人,从来就不屑用mi药。我们三人吃了解药,张鸣峰将药投了过去,几分钟过后,那些墙上的毒物居然纷纷跌落下来,地上的毒蛇也垂下了头,一动不动。
解决了这些毒物,张鸣峰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钥匙和书本取到手里。
我们马不停蹄地掠向牢房,刚到牢房,吕蔷薇一马当先扑了上去,颤声叫道:“爹,蔷薇来救你了!”
牢房内的其他人骚动起来,纷纷叫道:“吕盟主,把我们也带出去!”
“嘘!”我冲他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心,大家伙都能出去。”
带着紧张和激动的心情,一行人十五人顺利地离开了地底城。当我们从怡香院的出口钻出来的时候,我有些不敢相信。太顺利了。没有机关,没有阻杀,一切顺利得有点诡异。不知我是不是多心了,总觉得有些不正常。
已是凌晨,窗外云淡星稀。
吕蔷薇将众人带走安置,我和张鸣峰则离开怡香院回家。
不过离开几个小时,回到家中,我却恍若隔世。
张鸣峰牵着我的手,呐呐说道:“兰芝,那封信,不是我的真心话……”
我甩开他的手,冷然道:“你跟踪我?”不然他怎么会知道无名对我说的话?想起无名,我的心里是一紧。他和青玄等人关系密切,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做过许多卑鄙无耻的事情?想到这里,我心中怅然若失。
“是蔷薇。她追踪无名到了医馆,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别误会,她没有别的用心,她告诉我这些,是担心万一我们有事,不至于耽误了你。”
我轻轻一哼:“未必她没有别的心思。她对你有心思那是她的事情,我管不得。可是你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我很生气。若不是我遇到尹飞云夫妇,根本猜不出你会跟她去了地底城。”
“蔷薇追踪她父亲几年,而江湖中人因为我被青玄端木算计,不管是为朋友还是为江湖,我必须要去做这件事。我太了解你,依你的个性,一定要和我前去。而我,舍不得你去冒险。”他深深地看着我,双手借机扶上我的肩。
我缓缓说道:“如果我因此嫁给了无名,你会不会后悔?”
他身子一震,半晌,茫然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可是……”他说不下去了,连连摇头。
我直视着他,一字一句说道:“张鸣峰,你给我好好听着。以后再敢背着我去冒险,我绝对不会再理你。我说得到做得到。”
他脸上一喜:“兰芝,你是说,你原谅我了?”
我把他推出我房间,冷冷说道:“暂时留籍察看。”
“喂喂,那什么意思?”他惶惶不安。
姑奶奶我不安了这么久,也让你尝尝不安的滋味。我冷哼一声:“你自己琢磨去吧,我要睡觉了,不送。”
复月教偷出的书只记录了毒药的配方,我花了几天时间,总算把解药的配方研制出来了。
一夜之间,洛阳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解药配方,人们议论纷纷,以为是谁恶作剧。有心之人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暗笑,这下子端木青玄有难了。他们以毒药控制江湖中人,被控制的人得到自由,还不找他们算账?我又暗想,不知赵文、无名和姚凌波三人怎么样了?
这天,我正在医馆研究新药配方,突然有人找上门来。“恭喜刘姑娘,贺喜刘姑娘。”
我疑惑不解地看着眼前疑似媒婆的妇女:“夫人是谁?我何喜之有?”
她满脸堆笑道:“老身是有缘一线牵冰人馆的赵麽麽,受曹家大公子所托,前来向姑娘提亲。”
我一呆:“什么曹家大公子?”
她手一挥,手帕一抖,一股恶俗的香粉味扑鼻而来,斜睨着我:“这洛阳城,还有几个曹家?可不就是曹丞相家的大公子呗。”
我猛然站立起身,失声叫道:“什么?”曹大公子曹丕?他不是死了吗?就算他活着,他怎么会向我求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