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墨染走后,被荣王府上上下下的仆人丫鬟视为洪水猛兽的苏醉儿,不得不识趣地把活动的场所转移到王府之外,什么茶楼酒馆之类的,人越多她越喜欢去凑热闹。
在这些个茶楼酒馆里,苏醉儿最常去的是一家叫做畅言的小茶馆。
这小茶馆开在城郊,位置偏僻,空间狭小,就算全部位子坐满了,也不过就是几十号人,环境不好茶更是谈不上好,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茶楼,自天陵和东起开战以来,却是日日座无虚席。
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这茶馆前些日子来了一位能说会道的说书先生,据此人称,他是蜀城人,因为逃避战乱才辗转来到金汤城混口饭吃。
这位说书先生年纪不大,也就二十七八上下,一张利嘴却是厉害得很,经他声情并茂地一番描绘,两国交战的惨烈场面似乎就在面前铺成开来,让人的心情也跟着惶惶然起来。
为了避免在百姓中引起恐慌情绪,两国交战的战况通常都是由前线士兵以密信方式快马加鞭直接呈贡给皇帝过目,所以即使苏醉儿很焦急,却仍是没有办法获得一丁点儿和他有关的消息。
因而苏醉儿便把每日到‘畅言’茶馆里小坐,听那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说上一段书,谈谈他本人对当下时局的看法当作一种慰藉。虽然这当中有很多信息已经过时并且缺乏可信度,苏醉儿却还是听得很认真。
这日午后,苏醉儿照旧来到小茶馆,点了一壶碧螺春,等了半晌,却是不见那个说书先生出现,正想要询问茶馆掌柜的时候,邻座一老一少无意间的谈话,就这样传入她的耳中。
“这说书先生怎么到现在还不出现,莫不是生病了?”
头发的两鬓有些斑白的年老男子皱着眉头,疑惑地询问着身边年纪尚轻的少年。
“听说到村口接他老父老母去了。”
少年给老者倒了一杯茶,随口应了一句。
“原来不是说放不下家中那几亩地不肯一同前来的吗?”
老者似乎对说书先生的情况非常了解。
“这不是逼于无奈嘛,战火一蔓延开来,您说是那几亩地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少年脸上颇有些无奈。
“那倒也是。不过,朝廷不是派上官将军去蜀城支援了吗?难道我们还怕那天陵狗贼不成?”
老者义愤填膺。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天陵狗贼也是有些能耐的。连日来先后派出上千艘战船与我军隔江抗衡,军事实力不容小觑,况且天陵兵善骑术和水战,若与他们硬碰硬,我们是绝对捞不到半点好处的!”
少年一脸忧心忡忡。
“难道,蜀城注定要失守了?”
“难说。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上官将军他们这次,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一直竖起耳朵倾听两人对话的苏醉儿,本来喝茶就喝得心不在焉,最后听两人如此一说,一颗漂浮在半空的心,更是一下荡到了谷底。
凶多吉少?真是这样的吗?
虽然是市井小民一些毫无根据的猜测,苏醉儿听着听着,忽然就觉得心情烦躁起来,上等的碧螺春不过喝了几口便丢下银子结了账,走出了茶馆。
回去的路上,途径城东的兰心绣坊,忆起几日前帮白墨染订的衣物也该做好了,便顺便走了进去,不想竟然再次遇到熟人。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小妹?”
苏醉儿进来的时候,素心刚好在柜台结账,这回倒是美人儿先打起了招呼。
看那俏佳人浅笑吟吟,眸含春色的样子,心情似乎相当不错。只是一向喜欢朴素淡雅装扮的她,今日不知为何竟然穿了一件绣满牡丹的裙子,虽说美人穿什么都美,这件过于艳丽的裙子穿在这如兰般出尘高雅的女子身上,总给人不太协调的感觉。
“姐姐今日气色不错嘛,莫非是得了爱情的滋润?”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苏醉儿这回见到素心一下就露出本性,说出的话也变得轻佻起来。
“这还用说,袁公子对我们小姐可好了!简直就把她当心肝宝贝一般疼爱!该我说,就算小姐想要摘下天上的月亮来,他也绝对不会推辞半分呢!”
素心的贴身侍女小桃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炫耀,见素心红着脸不胜娇羞的样子,立马接过话匣子来。
“小桃,你又在胡说什么?袁公子是何等人物,岂是我们这些身份低贱之人高攀得起的?”
虽是轻轻斥责着小桃,素心刚刚还是满带喜悦的水眸,不知因为想起什么,一下又变得黯然无光。
“袁公子这般高雅出尘的男子,岂是一般泛泛之辈可相提并论?小姐你啊就是这样,老是对自己不够自信!”
那小桃也是心直口快之人,见到自家小姐一副患得患失,又不敢坦露真言的模样,就觉着心中有气,不吐不快。
“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错过了便错过了。素心姐姐,莫要犹豫才好啊!”
拍着素心的肩膀,淘气又稚气的苏醉儿难得说出如此成熟的话来。
此话当然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她亲身经历过后,深深领悟出来的。
爱情经不起暧昧的折腾,爱了就爱了,爱了就要说出口,就像他俩,也许那晚他不是逼不得已把话挑明了,也许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醉儿妹妹……谢谢你!我想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
听了苏醉儿的话,素心动容了,盈盈水眸一下竟然泛起淡淡的水雾来,那梨花带雨的样子就连同样身为女人的苏醉儿也看得一阵恍惚。
好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尤其是那股子淡淡的哀怨气质,怎么不惹得热血男儿竞折腰?
如此绝色佳人喜欢上的那个什么袁公子,也该是个神仙般的俊俏儿郎吧?
拜别了素心,苏醉儿在回府的路上如是想,只是她千万个想不到的是,小桃口中那个天上有地上无的袁公子,竟然会是她的旧识,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还是相当地熟稔。
当天下午,云雨楼迎来了一位身份神秘的特殊客人,他便是小桃口中的袁公子。
对于这位一身华贵之气,目光凛然,喜怒不形于色却又像一口古井一般吸引人不断靠近的绝美男子,大家的了解可谓少之又少。
众人只知,这个袁公子每月会来云雨楼住上三日,每次来都是由妓院的洪妈妈亲自接待,奉为上宾,云雨楼的主楼,还专门为他设了一间雅间供他一人使用。
而且,这位袁公子每次停留这三日,整个云雨楼都是闭门谢客的,据说是因为他喜欢清静不喜吵闹。这三天,也必然是由云雨楼的头牌花魁素心陪伴着这位神仙般的公子。
所以就算大家无法猜测他的身世来头,起码可以肯定的是,这人身份地位一定非常显赫,而且不是一般地有钱。
毕竟洪妈妈可是生意人,为了迁就他一人而停业三日,那损失可不是个小数目,况且洪妈妈有个弟弟在东起朝廷做大官,有着坚强的后盾,一般的人就算出得起钱她还不定给这个面子。
按说男人这样子包下一间妓院无非就是为了炫耀和享受,偏偏这个袁公子不是个可以以常理推断的人。
素心随侍在侧的三日里,也就是弹个琴唱个小曲和他下下棋而已,让人琢磨不透的同时,这袁公子又得了个花中君子的雅号。
再说下午自兰心绣坊回来,素心急急上到二楼自己的香闺,便见那袁公子已经等在房中,此时正仰面望着她悬挂于墙壁的一幅丹青出神。
“‘绝壁悬崖喷异香,垂叶空惹路人忙。若非位置高千仞,难免朱门伴晚妆。’好诗!”
轻轻地念出丹青旁边的小诗,男子狭长的凤目望着面前有些熟悉的字体,露出疑惑的神色。
“如此寓意深刻之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负手而立的男子悠悠转过身来,凤目凝着站在门口,满脸红潮、小手紧紧按住胸口的女子,嘴角轻轻一扯,荡漾出一丝温柔而宠溺的笑容来。
“此诗……此诗是半月前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随意之作。”
被那样魅惑人心的眸子注视着,素心紧张得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哦?此人是男是女,长相如何?”
狭长的凤目忽然露出一丝兴奋的光芒,男人说话的语气也连带着变得急切起来。
“……是个……是个年轻的公子,长得器宇轩昂,谈吐也不俗,只是听那口音似是外地来的,来过一次后便再也没见过了。”
“真的是一位公子?”
男人的语气有些不信。
“真是一位公子,小桃还见过呢,挺俊逸的一位公子。”
许是女人天生的直觉作祟,见男人对苏醉儿似乎很感兴趣,素心想也不想便随口扯了个谎出来,说得还挺顺溜,那一脸诚恳之色,让男人不得不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
普天之下,就连容貌长得极为相似的人都有,笔迹字迹相似的就更不是什么平常事了,也许,真的是他搞错了。
只是,这没心没肺的女人,到底藏哪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