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
没有人肯站在你的身后。
所以,你偶尔地任性一次,便造成了这般无法挽回的过错。
将头埋在膝上,身子蜷缩成一团。人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会妄图寻找自我保护,这个姿势就是婴儿在母体内的形态,也许只有抱紧自己,才能够找到一点点安全感。
“你窝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轻轻的。
沐轻楚一惊,抬头,见了来人,又将头低下去,不冷不热道:“又是你这个啰嗦的家伙。我该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才对!”
是白日里的小太监。
“你在哭?”他不理会她的嘲讽,问道。
“多管闲事。”沐轻楚道。
“哥哥说,女人哭起来很丑的。所以你才把头低下去是不是?”小太监仍旧是气死人不偿命。
“……”沐轻楚干脆不说话了。
“你真可怜。”小太监又是一个陈述句。
“你才可怜!”沐轻楚猛地抬起头来吼道,她不需要人同情!
小太监回头四处看了看,见没有人来,才道:“你那么大声音做什么?”
“你走不走?”沐轻楚盯着他,面无表情。
“白天的时候你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晚上就变得凶巴巴的了。女人果然善变。”小太监还在讲大道理,瞅见她越来越冷的声色,才正言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和我一起等下去吧。”
“什么?”沐轻楚蹙眉,她听不懂,模糊中却觉得这话很重要。
“我跟你说过,我和你一样,都是这宫中的囚宠,还记得吗?”小太监一正色,声音里居然带了几分威严。
沐轻楚点了点头。
小太监索性走到她身边,像她一样坐倒在地上:“我原本是北秦东边的小国——沧澜的王子,我们沧澜从来不与别国相争,百姓和睦,国泰民安。我和哥哥同父母一起幸福地生活着。可是,这天下就是如此奇怪,你不去害别人,别人反而会找上门对付你。后来,北秦为了扩充势力,率军攻打沧澜,那一天,我亲眼看着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倒在我面前。原本,我也是要死的,但我大哥却挺身护住了我,他对着仇人跪下,以一国太子之名宣誓效忠北秦,终身为奴为婢,只求他放过我和沧澜城的百姓……”
小太监顿了顿,平了平气,又接着道:“沧澜城的百姓保住了性命,沧澜却沦为北秦的附属国。我和哥哥是王室仅存的两条性命,被带回了北京城,从此开始了亡国奴的生活。哥哥从小就很优秀,是沧澜的希望,到了北秦之后也很得秦王的信任,渐渐地成为了黑甲军的将领……”
“你哥哥是将军?”沐轻楚一笑:“那你怎么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太监呢?”
小太监听了她的话,苦笑一声:“你也看到了,我只是个小太监。在宫里面我的身份很尴尬,一方面黑甲军看在哥哥的面子上对我礼让,一方面我却带着亡国奴的身份被那些贵人、妃子欺压。就算我哥哥的官再大,我们俩也不过是北秦的附庸罢了!而且,只要我在宫里一天,我哥哥就不敢反抗北秦,这就是他们敢把黑甲军交给我哥哥的原因。”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沐轻楚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你的事情……我也什么都做不了……”仰起头看着模糊的海棠花影。
“我让你和我一起等。”小太监语气突然变得急切。
“等什么?”沐轻楚问道,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等待的。
“等着我哥哥把我们救出去!”小太监的声音大了一些,很是激动。
“你哥哥要造反?”沐轻楚转头看他,瞥见他紧张的神色,顿时笑了:“你难道不怕我去告密吗?到时候你哥哥还没起义就已经被杀头了。”
“你不会的。”小太监无比笃定:“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被困的人,你想出去对不对?”
“……”沐轻楚沉默,出去?去哪里呢?她是想过要出去,可是就算出了北秦,她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归所?
“你不相信我吗?我相信我哥哥!他说了就一定会做到的!”小太监见她没有反应,急切地解释着。
“如果你哥哥真的那么可靠,可以请他帮我一个忙吗?”沉默许久,少女突然开口了。
“什么忙?”小太监急道。
“帮我送一封信出宫去。”少女的声音低低的,听不真切。
“送去哪里?陵都吗?”小太监问道,他知道她从陵都来,知道她的身份。
“……陵都……”少女唇边泛起苦笑,很快回神:“帮我送去东楚王宫。”
“东楚王宫?”小太监愣住了:“我还以为你要写信给你的父王呢!没有想到,居然是送去东楚。难道楚王是你的情人?你们相爱了却被北秦给拆散了?”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的很罗嗦?”少女横他一眼,“既然你说了要帮我,我便信你。明天清早,我会将信放在这棵海棠树下的火盆里,你来取就是了,我们不方便多见面……对你不好。”
“公主,时候不早了,您还是回宫歇息吧。”远处有宫女提着灯笼走过来,身影越来越近。
小太监一惊,立刻起身,道:“我先走了!”
“呵呵,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少女一笑。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小太监瞪了她一眼,一闪身便隐进了海棠花影里,不见了踪迹。
这时候,宫女也走得近了。
“公主,您刚刚在和谁说话?”那素白衣衫的宫女四下看了看,问道。
“我们回去吧。”沐轻楚没有回答,起身,朝寝宫走去。
又是一处陌生的住所。这么久的时间,她似乎都已经习惯居无定所了,从安平皇宫到草原帐篷,再到如今的北京城……
洗漱过后,屏退了所有宫人,走到摇曳的烛光下,准备写信。
是啊,小太监习颂问得对,为什么信不是送往陵都而是送去东楚王宫呢?
四国战争如果真的打起来,西蜀肯定不是对手。然而,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止息干戈,只好寻求一种最愚蠢的方法——求助。
西蜀,她不能去管一丝一毫,连同北堂引口中已经被那个人控制的陵都也不能去问候半句。南越是南宫卫的天下,她素来看不惯他,他也不可能无条件给她任何的好处。思绪来回辗转,最后能想到的人,居然是那个消失了许久的君大王。
如果,她求他,他是不是会答应呢?
停下手中的狼毫笔,少女唇边泛起绝美的笑意,就算是自作多情,也请让她为他最后自作多情一次吧。
不论成功与否,不论他知道不知道……
最后一次。
安平陵都。
夜色已深。
白衣锦袍的男子站在窗前,神情淡淡地看着远处的桃林,没有月光,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黑影,很少痛楚,状似平静。
他真能忍,明明想念的心都快要从胸口冲出来了,他却强自压了下去。等,等,等,这何尝不是一种非人的煎熬?为了长久的相聚,他付出了这么多分离和等待的日子,她能明白吗?
不担心她在北秦的安全,因为会有人看着她,从北胡到极北雪原再到北秦王宫,他的人一直都在暗处。每天数不清的书信汇报,只能知晓却摸不到、触不到的痛楚,她能感同身受吗?
也许,他一直这么笃定地自信着,坚持去做想做的计划,是因为知道她相信他。那年极北雪原上的风雪,给了他太大的震撼,从此再也不敢不信她了。爱与信任同在。可惜,那条写满祝愿的绿丝带,却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夜色更深,白衣男子转头看向紧闭的暖阁大门,这个时辰,应该有人来汇报她的消息才是啊。
“公子……”是夜鸣的声音。
“进来。”白衣锦袍的男子道,出口才发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切了。今晚,他异常地想念她。不知道她在北秦王宫的第一个夜晚,过得好不好?能不能睡得着?夜深如此,他都不能安眠,她是不是也一样?一样思念他……
心里蓦地变得很绵软,唇边泛起笑意。相聚的日子不远了。
“公子,从北京城来的书信。”夜鸣却面色有些紧张,迟迟没有把信递过去,低头开口道:“这次,不是白色信纸,是红色。”
商湛一怔,脸上的笑容尽收。
乌衣卫的书信分为白色和红色两种,白色就算不是诸事平安,至少也有惊无险,而红色,就代表危机四伏、状况不佳了。
“拿来!”商湛的声音变得大了些,语气急迫。
“是。”夜鸣将信递了过去。
打开,在烛光的照耀下,果然是封红色的书信,商湛镇定地看了下去:
“秦王猝薨,七公主难辞其咎,身陷困境……”
信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他已经看不清了,只是这前面两句一直在心里冲撞着——
秦王,七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