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天色都已经微微暗沉了,沐轻楚觉得时间过得真是慢,度秒如年。她就傻傻地站在殿门外,走不得,又什么也做不了。
忽地,殿门大开,几位御医被黑甲军架了出来,连连嘶喊:“世子饶命啊,秦王的喘病发作得太急,臣赶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根本来不及救治……”
“世子,冤枉啊!秦王的病只要不受刺激,心情平和,只需药物调理便可保证不发病,如今心率过快,喘息过急……微臣真真是冤枉啊!”
“世子……”
“世子……”
御医们哭喊着,然而一身紫色锦袍的男子跨出养心殿的大门,嘴唇抿得紧紧的,根本没有去看他们一眼,鹰眸一直锁在红衣少女身上,一字一句道:“拖、下、去,砍了!”
一旁的黑甲军虽然有些犹豫,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将站立不动的红衣少女扶肩拿住,正要往下拖,紫袍男子一声怒喝,几乎震天:“谁让你们动她的!不想活了吗?!”
“世子饶命……”两位黑甲军士兵立刻松开了沐轻楚,仓惶跪倒在地,他们也弄不清楚状况了,明明是世子亲口说要拖下去砍了的?为什么又突然变了主意?
北堂引胸口起伏,鹰眸因怒火而充血,对着另一旁站立不动的黑甲兵又吼道:“还愣着做什么!这些个没用的庸医,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动手吗?!还不给我拖下去砍了!”
“是,世子殿下!”黑甲兵忙不迭地押着哭爹喊娘的御医们退了下去。
北堂引看了看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的红衣少女,蹙紧眉头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突然冲过来一道身影,他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啪”地一声,少女已经被人结结实实地扇了一个耳光。
“你这个小贱人!”秦王妃站在沐轻楚面前,眼圈通红,脸上的脂粉都已经哭花了,指着少女骂道,还是不能解气,又一个巴掌扇了过来,这次却被人从身后握住了。
秦王妃回头,怒道:“引儿,你拦着我做什么?!今日我要打死这个小贱人!打死这个天下第一的祸害!为你父王报仇!”
“母妃……”北堂引看了沐轻楚一眼,欲言又止,大手却扶着秦王妃不让她继续前行施暴。
“小贱人,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天生的狐媚像,和你那妖精娘一样只会祸害人间,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死!为什么!”秦王妃被北堂引拦住,不断地在他怀中挣扎,动不了手便破口大骂,丝毫不顾一国国母的形象。因为刚刚所经历的一切足以让她达到疯癫的地步:她敬爱的丈夫为一个女人痴心守望了二十几年也就罢了,他宠幸和那个女人最相像的妃子也罢了,可是,今日,不过是见了和那个女人最相似的面孔居然就喘病发作,撒手而去!这让她这个正妻情何以堪呢?!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现在终于找到契机可以一并爆发了!
“来人啦!把这个小贱人身上的衣服给我扒了!”秦王妃怒不可遏,开始撒泼,“谁不知道这宫中我最恨红色,你偏偏要穿成红色来刺激我、刺激秦王,你到底是何居心?!你……”
突然间,一切嘶吼声都停了下来,秦王妃软软地瘫倒在北堂引怀中,原来,他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再这样闹下去,他真的怀疑他的母妃可以连续几日几夜不眠不休,发疯的女人总是最可怕的,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来人,送王妃回寝宫休息。好生照顾着。如果出了一点差错,仔细你们的脑袋!”男人的声音低低的,虽然威严十足,却也满是疲惫。
宫人们不敢怠慢,立马上前搀扶起了秦王妃,小心翼翼地走远。不一会儿,养心殿前就安静了下来——死一般沉静。
殿内时不时仍旧飘出檀香的味道,与一个时辰之前一般无二,可是一切变得那么快,快得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少女如一尊雕像般站在那里,头微微低垂着,素手捂着半边脸颊,就算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姿势,也仍旧美得不像话。不论是站是坐,是哭是笑,是伤心还是开怀,有她的地方就是一道风景。谁也没有办法否定这个事实。
少女突然放下了捂住脸颊的手,抬起头来,看向紫色锦袍的男人,呵呵笑了,妩媚动人,无辜而乖巧。
北堂引皱眉,哑声道:“你笑什么?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个没有良心的女人!”他的声音很低,并不是责备,只是无力。
“我为什么要不笑?反正死的又不是我的爹娘。”少女的笑越发邪恶而妩媚,神情极其矛盾:“我果然是第一祸水,有我的地方就不会有安宁。是不是?”
北堂引没有说话,手在身侧握得紧紧的。
少女不管他,继续笑道:“你也看到了,自始至终我只是站在那里,我什么都没做,我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可是,事情发生了,我就成了第一祸水,呵呵……呵呵……这真好笑,你说是不是?”
北堂引蹙起眉头。
“现在好了,你爹死了,反正也需要一个人来陪葬,才能把祸事推得干干净净,才能给你的大秦子民一个交代,不如就让我去好了,谁叫我是……”少女忽地说不下去了,垂首,眼泪夺眶而出——
谁叫我是,第一祸水呢?
原来,我是第一祸水。
原来,这就叫第一祸水。
我今天才真正地懂了……
“来人,送七公主回宫休息。”北堂引转身不去看她,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怎样的混乱,何况,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殿下。”有宫女很识相地走到沐轻楚身边,请她回宫。
一身红衣的少女低头一笑:“好。”脸上犹自挂着晶莹的泪珠,慢慢往来的方向走。
道旁,青衫磊落的男子淡淡看了她一眼,既没有打招呼,也没有行礼,径自朝紫色锦袍的男人走去。天色渐晚,远处的天空中现出了一颗闪亮的星星,却将这暗夜衬托得更加昏昏沉沉了。
“世子,发丧吗?”常生直接了当地问道。
北堂引回神,却又陷入了更深的沉默,发丧吗?这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他以为诸事都在掌握之中,却不想变化如此之快。
常生静静等着,他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向来最知他心的。
“等等吧。明日再说。”北堂引道。
“是。那常生令人封锁消息,等明日世子做决定。”青衫男子道。
“嗯。”北堂引应了一声,看了看养心殿内跪倒的大片宫女太监,他要的大权不需吹灰之力就已弄到了手,可是为什么如此惶惶不安呢?
少女的笑和泪浮现在脑中……
身不由己。这个词是没错。可是如果存在本身就已经是错误,就算你静止不动,祸水这个名号躲都躲不掉!他从前是不大信的,如今确信无疑。
一夜的时间,他需要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还需要去看看,养心殿的内室里究竟藏着什么密诏。
回到琼罗苑,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宫女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少女六神无主似的一步一步跟着,也不管自己是要去哪里,失魂落魄。
走过海棠树的时候,身子突然一软,脚下一崴,跌坐在铺着厚厚花瓣的地上,宫女大惊,赶忙过来扶她。
沐轻楚这才清醒了一些,伸手拂开了宫女的搀扶,轻声道:“你们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坐一坐。”
宫女几人相互看了看,不知所措。
“我没事,你们不用害怕交不了差。”少女的口气冷冷冰冰的。
“是,公主。”那些宫女互相对了对眼色,纷纷退开了。沐轻楚抬头看了眼她们慌忙退下去的身影,嘴角露出嘲讽的笑意。果然,她这个祸水的名声太大了,宫女们都对她避之不及,唯恐灾祸降临。
已经习惯了。沐轻楚想了想,笑了。
身子往后挪了挪,靠在了海棠树干上,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来打扰她的。秦王死了,宫里面肯定乱成了一团糟,就算要兴师问罪,也应该会等到明天吧?
多清净。
自我安慰着,自我麻醉着,可是仍旧不能解除心里面越来越大的恐惧,秦王……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一见到她居然会哮喘发作而死。即使是一个陌生人因她而死去,她都不会安心,何况,他还是他的父亲呢?
亲生父亲。
从前在陵都商府的时候,十里桃花开得正好,他拥着她坐在树下,给她讲他的身世,说小时候有爱他的母亲,有宠他的父亲,日子悠闲自在,什么都不用担心。十多年前他的母亲因他而死,十多年后,他的父亲却是因她而亡。多么可笑的命运!如果他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呢?肯定,会恨她吧?
沐轻楚啊沐轻楚,你就是一个没用的女人。明明他已经忘了当初的誓约,将你丢在了深宫的囚笼中,甚至还另娶了他人,你为什么仍旧不肯死心呢?还是要记挂着他所有的事情,一分一毫、点点滴滴地记在心上。可是,你看看,等到大难临头的时候,谁还会站在你的身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