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日王夫人按品大妆,一心入宫见元春说宝钗之事,却不料元春等她更急,母女施过国礼,元春请王夫人坐下。
元春薄粉敷面,一身珠翠,尽显高贵万方,下座来至王夫人面前低声道:“王淑人,表妹可好?”
王夫人道:“你薛表妹很好。她端庄稳重,极妥当。”
王夫人心上一喜,元春竟然先问到宝钗,看来女儿心上也是喜欢宝争议的。含笑取出宝钗绣的那幅牡丹图奉上,元春接过随意看了一眼,点头只道声好。
王夫人眉眼有笑意道:“还可以吧,这是你薛姨妈家表妹宝钗绣的,我看着蛮喜欢的。”
元春点头道:“还好,正合送与太后娘娘。”抬眼看抱琴,抱琴走来收好。
王夫人接着取出琴谱,小心捧给元春,元春这才有兴趣的看了一遍,心下有几分赞许宝钗有几分才气,尤其那一段出神入化,空灵绝响。
元春微挑起淡扫的蛾眉道:“我是说林表妹可好?”
王夫人问道:“因何问起她?”
元春轻叹一声,似有无限心事,说道:“那日皇上忽然问起林家后人,我只得答了极好。她那身子没问题吧?”
原来那日皇上随口问起元妃表妹,元妃不知皇上是何心意,又因皇上对自己的琴声不再像几年前那般痴迷,待她之情也似淡淡的,觉得自己渐渐失宠。
王夫人心中一惊道:“皇上他,”
元春低声道:“我想着林表妹渐渐大了,秀女名册上也是登记在册的,不如”
王夫人立时明白,便咽下后面让元妃下口谕的事,道:“我原是看着她出挑得与众不同,想着将来与王府做亲,她那模样、气质能入了王爷们的眼的。如此一来,我们府里的地位就稳固了。”
元春不由以异样的目光看着王夫人,王夫人的心思怎么想得长远起来。当年让她入宫时,王夫人可是背着人抱着她大哭一场,一声声怨恨贾府人把自己的心肝宝贝女儿送入宫中,以求得贾府的富贵。
元春的心机是入宫后得到的历练,原本她也一个单纯、有着梦与幻想的女孩子。
王夫人一笑道:“有些道理是从你姨妈与你薛表妹那儿得来的。总要做对自己最有利的事。况且我养了林丫头,她回报咱们家也是应该的。只是,她若入宫,得宠于皇上,女儿你怎么办?”
元春凄然一笑道:“总比看着别府的女儿受宠要好。”
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眼看着别的妃子受宠,心中悉心苦,而且她若要在宫中立足,必得在她们面前俯首,委曲求全,与其如此,不如让自己表妹林黛玉入宫,若她能得宠,她也可有人护着,贾家的富贵还可长久。
薛家表妹只怕是无缘再入宫的,当年没能入皇上的眼,现在更难。
王夫人心里一悲,女儿眼里的寂寞,一如她眼里的寂寞。品尝那种赵姨娘得老爷的宠,得意洋洋的滋味,她十分清楚。
王夫人长叹一声道:“你觉得这样好,就这样办吧。只要对咱们有利就成。”
猛然间记起黛玉轻柔却含着威严的警告,王夫人皱眉道:“娘娘,此事只怕不成,林丫头如今在府里可是没有人敢惹,连我都得退让着,她尤其说道她自己的事要自己做主。”
元春一惊问道:“难道她言行上有失教养?”
王夫人摇头,犹豫着勉强道:“并非有失德之举。是我动了她的家产,至今还没上。我正头痛呢,娘娘你要替我拿个主意。”
只得将事情实说与元春,元春脸色一变道:“王淑人,这事却是过了。还要早日还上才好。”
王夫人愁道:“我知道后果了,可要我上哪里去弄那么一大笔钱,这不是为难我吗?”
元春为难道:“淑人都是为了我才犯下的罪,我该出些力才是。只是我虽有些,可你也带不出宫去,我手里那点,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济事,不如向舅舅借些吧。”
王夫人想想也只得如此,遂按下这段心事道:“林丫头不让插手她的事,这可怎么办。”元春笑道:“淑人做得委婉些不就是了。”
王夫人心领神会,母女又说些私话,便又想到此行的目的,是为宝钗之事,说道:“我想着你姨妈家表妹年纪也不小了,宝玉也成丁了,不如给宝玉订下亲事,好让他收心读书。”
元春思索道:“薛表妹模样上是不错,淑人中意于她,我不该驳了才是。只是我想着依贾家门弟,父亲又升了职,若林表妹能入宫,贾家许能更进一步。原该为宝玉寻侯门千金才是,才配得上咱家门第。也有利于我们家”
“这些年我在皇上身边,也摸清了皇上的心思,林表妹若能入宫,是会受皇上喜爱的。宝玉也必有好前程的,到时贾家日胜一日。”
王夫人仔细想其中的理,半晌方道:“我也是如此想的。原来我是一心想要宝丫头做宝玉正妻的。又因上那年你赏的礼,独宝玉与宝丫头是一样的,府里谁不知道娘娘高看她一眼,金玉良缘更在府里传得盛。”
元春轻笑道:“带玉的,又不是宝玉一人,这京城里王候公子,哪一个不是佩玉呢?南安王爷家小王爷也佩玉呢?”
那日南安王爷的女儿,萧贵妃来凤藻宫有一搭无一搭地笑问薛宝钗的事,吴贵妃虽未明言,元春也猜出一、二,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元春缓口气道:“她比林表妹年长,又是客居,自然于礼上要高一些,也安抚一下她选秀失利入不了宫。谁知姨妈她竟想多了。”
王夫人并未明白元春话中何意,她心上矛盾,不太情愿宝玉娶名门淑媛,外边娶来的媳妇,哪能如宝钗知根知底,再若门弟高,还能把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但宝玉乃荣国公后人,他日若金榜得中,光耀门楣,将来不知如何的发达呢?那时再看宝钗门第,就觉得十分的低了。
元春又道:“王淑人,我还有一个担忧,从我们从前的闲谈中,我仿佛觉得薛家表妹做事太过张扬,极功近利,处处邀功施恩,将来对淑人利。淑人你且仔细想想。”
王夫人恍然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恍惚的听到家里仆妇、婆子们都在议论宝丫头会做人、做事,尽给她们好处。”
原来周瑞家的便把下人们间的话说与王夫人听,言道宝姑娘利用探春的政策,找出让她们赚钱的道来,这府里只有宝姑娘一心为她们着想,为她们谋利,比太太和琏二奶奶好多了。太太虽然吃斋念佛,却难得给她们实惠,琏二奶奶只有狠与辣,将来太太定了宝姑娘做宝二奶奶,她们尽心为宝姑娘办事。
王夫人因了这层原因,一直犹豫宝钗进贾府的身份。若做正妻,说不定将来连她的地位都夺了去。因而她一时还拿不定主意。若做次妻,对妹妹薛姨妈无法交待,毕竟宝钗是她的亲外甥女儿。这样做不免太过无情。
元春沉吟半晌,方说道:“淑人若真的舍不得她,先娶进做妾室也罢,既可用,又不重用,日后再为宝玉寻一门好亲事,掌管家事。”
王夫人心下一安,这样做正是最好的结果。这也是妹妹薛姨妈讲过的,凡事往自己有利的方向去做。
她若立宝钗为宝玉正妻,岂不是对自己无情。对,正是这个理。
元春已然这样说,王夫人欣然点头认可。再一想,荣府将来只能仗着宝玉光耀门楣,宝玉的婚姻也要利于他的前程才是,若让贾环占了高去,赵姨娘岂不要抖起来。
这样一想,王夫人才放开心怀。
宝玉私会袭人,答应袭人找机会让她再进贾府。而宝钗勤用功于琴,终于交上琴谱。因惦记元春下旨宝钗与宝玉亲事,薛姨妈与宝钗过贾府,特来催问王夫人。
王夫人便对薛姨妈道:“这事须得缓一缓,还要老太太同意才成。娘娘最是有孝心,顾念着老太太的心意,不做忍老太太心里不舒服的事,因而是不能轻易做主的。”
王夫人便不好讲出她与女儿元春的真实心意,她二人对宝钗心意已变,尤其那贾元春,已看出宝钗并非表面显露的那般宽厚、仁和,将来与要将王夫人压下去,王夫人弹压不住,因而并不赞成宝钗嫁作宝玉正妻。
薛姨妈听罢心中忧急,元春不发话,宝钗不可能以奉旨嫁宝玉为由躲过南安王府,叹惜道:“这如何是好?我是为姐姐你们贾家着想,宝丫头嫁过来,可帮着你管家,而南安王府又指名要贾府的女儿,这可是好姻缘,人家可是南安王府,多少女孩子想嫁还嫁不进去呢?有了王府做靠山,我们不是都能借着力。”
薛姨妈说的振振有词,王夫人心头一颤,不由不心动,低头沉思。
王夫人心里也乱,南安王府这头儿,又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