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扫过落尘寰,我捻着手中的银莲,笑道:“他似乎不好,你不去看看。”
莫子忧闻言,收回视线:“不了,他不需要我。”谁也不需要谁,只是,我觉得至少这一刻,你比他更需要我。
瑰丽的花火再次展开,只是怎么看都不如齐欢节上看过的美,这样的天气,果然不适合。
“走吧,还来得及。”我也不想拉着更多的人是陪葬。
“不用。”他也坚持,知道她擅长摧毁别人的意志。
偏偏在这种时候犯倔,算了,留下来,也不是不好。
大景的帝王,天下终究归你所有,你该高兴。我睨着端木渊,笑他依旧冷硬的表情。那张纸其实真得没什么用,只是这一刻,合同到期,我的命重新回到我手中。看清了你的宠爱,懂得了你的柔情,我却也已经无力回应,泓儿的事,我也真得抱歉,只是想在最后,寻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
苍渊自手心滑落,砸出凌烈的音,一瞬,染就尘埃。端木渊凝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感觉窒息地无法挪动一步,他的内力被封住,他甚至没有力气去到她身边。是她的算计,都是她的算计,算计他们所有人,也包括她自己。他突然就明白,她在一步一步退出有他的世界,连抗议的机会都不给他。
电闪雷鸣,终是相汇,天幕炸裂,大雨倾盆。
端木渊摇头再摇头,他求她不要。
我皱眉,这样的表情与他不配。隔着雨幕,一眼也能成天涯,菩提倒栽,明镜无台,我压了我能舍弃的全部去赌,也请你原谅。
气血混乱,有血丝溢出嘴角,他想要走过这段不长的距离,他知道如果此时他能抓住她,她至少能留在这个世界。真气冲撞,他不要命地抵抗她设下地封印,只想再握紧她的手,将她揽入怀中。
笑弯眼角,我转身,即使掌声再热烈,也终有落幕的时候。
“白。”长啸一声,呼唤的是爱人的名。
脚步停滞,情绪流转也只用了一秒,我继续,连暮然回首的经典都省略。
莫子忧最后看一眼落尘寰,也只是一眼便转身,随伊人而去。
金红色的花火,璀璨夺目,深邃了堆积扭曲的云纹。星光流窜,向四面八方,开出盛大绝伦的繁华荣耀。大雨瓢泼,冰冷了男儿义气,万骨枯只为一将成的义气,稀释了眼角的泪,为谁而流的情殇。
女子静默的背影也成一副尘封的画,融入无尽的黑暗。宏大的雕花木门被一扇一扇关闭,整座东宫大殿安静地诡异,似乎,它从不曾对世人开启,似乎,它伫立着就是在等待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它遗落在时光的缝隙中,有瓢泼大雨也无法冲刷的灰败,辗转流连,无人来开。
星火闪烁,开到极致,无怨无悔。
大口鲜血涌出,端木渊冲破束缚地终是能够挪动脚步。他向着沉寂的大殿迈进,身形无法控制地不稳,连眼前的景也恍惚不清,冷汗和着雨水浸湿容颜。那双和他拥有相同温度的手,唯一一双和他拥有相同温度的手,也想要永远握住,握紧。一步踉跄,二步浮华——
是他自私,不想就这样遗失,何为痛,只是痛到不知痛,理智也清楚一步往前便多一分危险。可她在里面,她那么怕黑,没有自己,她一定看不清方向地只能站在原地。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压着心脏,无止境地下压,沉痛到忘记呼吸。火光迅速窜起,湮没寸寸倾塌的巍峨殿宇,水火相溶,烟尘弥散,以一道玉阶为分界,一边人事纷繁,一边凤凰啼血。是人间也像炼狱,是炼狱却也接近人间。
灼灼红莲,埋葬了谁人的哀默,摧毁了谁人的思念,断了谁人的挽留,熔了谁人的真心。
箫声残,早已断续不成调,却也坚持,反复一个旋律。
大雨无法浇熄的狂肆,它们妖娆,它们无情无心,它们面朝苍天,笑乱乾坤。
他看不见,纷飞的星火,怒放的红莲,他都看不见。悬崖变成平地,生出森林,海角连着天涯,终成尽头。嘴角牵起柔和的弧度,他还什么都没说,可也知道,她不会不懂,是他清楚也作不清楚,她明白也当不明白,他们始终猜测,却不去捅破,执拗着不愿靠近。怪只怪他们历事太深,看懂的太多,都是一身伤痛,也都学不会愈合。
端木渊轻叹,表情无谓地放松。如果他现在去找她,她会不会后悔,她赌他的理智,赌他肩负大景的责任,她扫清了一切障碍,推他走上那条帝王之路,连犹豫回首都成奢望。原来,那句‘覆了天下’真得是‘也罢’。可是,她难道没有想过,她既然累了,他又何尝不累。都累了,那为何不一起走。如果他现在去找她,是不是还来得及,她会不会依旧轻皱眉心,嗔怪他的任性,再浅笑安然,挽着她的手臂,沿着忘川,一路走下。
“王爷。”鹤羽想冲上去拉住他从未见过的决然,他是他的侍卫,守护他的生命,是他职责所在。他生他生,他死他也必须先他一步。
只是,想与现实,往往就喜欢违背人意,偏偏是要,一步比一步更接近,一步比一步更无力,反复一个注定结局的过程,一次比一次痛彻心扉。
鹤羽脱力地跪地,他也只能用他的双膝,请求他的王爷留下,种种理由滑过脑海,却没有一条理由足够让那个人愿意停下。
“父亲。”童音稚嫩却带着不易觉察地属于大人的低叹,他唤得生硬,惊诧了所有人的耳。
鹤羽茫然回首,宝蓝转成深蓝,他的小主子就站在那里,活生生地站在那,活生生地嘲笑他们有眼睛也是瞎子。他安然无恙,眉目清明,之前的种种似乎都成了幻觉。鹤羽不敢回头再看,却也感激,她还是留下了一线希望。
深紫的眼眸映着大雨滂沱,映着吞噬东宫的大火。即使她告诉他事实,即使他被迫接受,他也都能够承受,却为何偏偏要放开他的手,不再陪他读书,不再陪他抚琴。十六皇叔!他的生父?原来,对他的好是因为这一点,他足够幸福,他有两个父亲,只是,一个不那么爱他,一个爱得隐晦,而他,早已不在贪恋那份父爱。
“父亲。”她说你会抱我,可我更想她牵着我的手,带我看时光荏苒。雪落无声。
端木渊止步,他的泓儿唤他‘父亲’,他听得真切也清楚。苦笑纠结眉心,他们谁更无情。你怎么就肯定,肯定在我心里,泓儿一定比你重要,你怎么就武断,我能接受李惜的死就也能承受你的离去。端木渊闭上眼,浮上水面,终是得以喘息,他们从此隔着一片冰冷的海域,手掌成空!
大景历珥月二十五年,夏,景帝驾崩。
皇后李氏悲痛欲绝,于当夜饮毒自尽,常伴君幽。
太子端木泽瞢,自焚于太子东宫。
丞相李思德意图谋反,被诛于玄武门。
三日后,镇南大将军独孤辽携百官拥护大景渊王爷主持大局,登基称帝。
一个月后,端木渊登基继位!
夏末未末,离之未离。
午后的暮园,依然有寒蝉鸣泣。满园粼粼波光,自有一份妖娆。白紫相间的西域莲如昨日依旧,温柔静好。竹罄咚咙,水车吱嘎,有银色的锦鲤浮上水面,摇曳一片潋滟。
曲洛斜倚软榻,及踝长发随意铺散,只在尾端系了一段银色窄带。一身缭绫如水柔软,六棱光辉,白皙清透了他本就惊艳于常人的肌肤。十指如玉,执一片雪宣,眼角含笑,风华绝代。
衣衫婆娑,女子一身白衣,怀抱一束西域莲,款款而来。裸足纤纤,裙摆飞扬,乌丝如云遣倦,眼睫如羽停驻。
“今年的西域莲开得真好。”女子勾起唇角,一手中指和拇指拈起一朵凑近鼻下,轻闻。
曲洛抬眸,微笑以对。
女子扫过曲洛手中的雪宣,痴痴笑开,问:“几时启程?”
“明日如何?”曲洛将手中宣纸折好,放入里衣,靠近心口的位置。
“也好。”女子笑弯眼角,如云浅淡。
“珍重。”独孤辽翻身上马,扬鞭启程,来去都不脱泥带水。
端木渊举目送别,自有他对一位老者,三朝将领的尊敬。
“皇上!”
“回宫吧。”
端木渊转身,依旧是一身缭绫衣袍,银白流转,容颜冷冽。
白马轻狂,扬起一路落叶。端木渊手握缰绳,向着皇城的方向疾驰,鹤羽紧随其后,护卫左右。宽阔的朱雀大街,一辆富贵的马车缓缓驰来,车檐下挂着莲花纹样的玉铃铛。
艳阳高照,光芒万丈,端木渊控制好坐骑,从马车边缘掠过,流光划过他的发冠,划过他深紫的眼眸,一闪即逝地耀目。
车窗上的纱帘被马匹掠过扬起的劲风带起,翻卷开,清晰了马车里的容颜。流光滑入,停驻在女子的眼角眉梢,别致的嫣然,纪念的是时光的翩然轻擦!望断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