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传来窸窸窣窣换衣物的声音,蔺琦墨唇角微勾,走至窗边将炭火挑旺。暗运真气,身上腾起白雾,衣衫已显略干。回身屋中传来罄冉的唤声,他大步迈入内房,却见罄冉已换掉了湿衣。
一身素雅的天青蓝棉布衣裙包裹着曼妙的身姿,她围着棉被坐在床上,正笑望着他。
蔺琦墨大步走至床边坐下,接过她手中棉巾,轻轻给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罄冉便懒懒的蜷在那里,任由他温柔的忙碌着。半响,她拉下他忙碌的双手,盯着他一瞬不瞬问道。
“你答应凤瑛,这期间有没有我的关系?”
蔺琦墨一愣,反手握住罄冉,蹙眉摇头,沉声道:“别胡思乱想。难道在你心中,我便是为一己私欲弃大局于不顾,毫无原则的人?我帮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和你无关。”
罄冉却眸有狐疑,探究的盯着蔺琦墨,又问:“是吗?可为何我身上的毒已经得解,凤瑛却坚持将我留在这里?按理说,我是旌国使臣,又系女子,更该避嫌,他该早些送我回鸳清馆才对。偏巧这时候你又答应帮他,这也太过巧合了吧。”
蔺琦墨见她眸中思虑深深,叹息一声,微微摇头,笑着抬手一刮罄冉鼻梁,道:“你别胡思乱想。凤瑛没有用你来威胁我,他也没有那么蠢。之所以让你呆在这里是我的意思,你受了寒气,在这里对身体有好处。何况,这里比鸳清馆要安全。这两日我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你的功力一时半刻也恢复不了,你在这里,我才能放心。”
罄冉一愣,细细一思却也了然,凤瑛其人,善于权谋,亦精通御人之术。依凤瑛的心智定然是一清二楚,对蔺琦墨这样的人,威胁只能将两人逼至对立的一面,只有真心诚意,肝胆相照方能成就蔺琦墨的相助。
想通这个关节,罄冉心中轻松不少,复又想起白天凤瑛的话来,微微蹙眉,轻声道:“凤瑛今日请我留在青国,方才一听你说要助他,我便想他是欲以我来辖制于你,如今看来,倒是我冤枉了他。”
蔺琦墨一愣,双眉凝起,却又忽而舒展开来,极为开心的笑了起来。便似孩童窥知了甜美的小秘密一般,纯粹到天真的笑了起来,接着他猛然搂住罄冉,靠在她的耳边呢喃。
“冉儿,真好,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罄冉不妨,被他猛力带入怀中,下颌磕在他的肩头骨上,微微的痛。耳边酥麻伴着他开怀的话语,她一怔,旋即好笑得挑起了唇角。
这人,便是她对凤瑛有防,他也不至于高兴成这般吧?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察觉到罄冉放在肩头的脑袋不以为意的轻轻摇着,蔺琦墨松开她,静静地望了她片刻,面色渐转沉重。
见他这般,罄冉也收了笑意,微微挑眉,静待他说话。
半响,蔺琦墨才沉声道:“你在青国朝堂的那一番说辞,无疑已和战英帝宣战。英帝其人阴毒记仇,你独自回旌国去我是万万放心不下的。狄飒虽是……有意促成战旌两国议和,但是战旌两国终究是积怨甚深,议和之事绝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筹谋。依英帝的性子,我怕他会来阴的,在旌国他会毫无顾忌。我又不能陪着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实在放心不下。再者回旌国没有益处,冉儿,眼看南边便要开战,你便留在这里吧,让我也能安心。好吗?”
罄冉迎上他期待的晶眸,倒没想到他会和凤瑛说一模一样的话。她并不怕战英帝,可是此番若是回了旌国,怕是果真弊多利少。
朝堂上定然要掀起风波,她能想到那些以门风标榜的世家大夫们会用怎样的手段和言辞来攻击她。这些她也不怕,怕只怕会累及燕奚痕,他定然是会护着她的。上次为了推行科举,他已经得罪了不少权贵,其中还有他的两位表皇叔。
兴科举虽是利国利民之事,可在这里一向以孝为先,他这般总归人落人口实。这次,她不想再连累了燕奚痕。
燕奚侬再中用她是不可能的了,依着帝王心,对于她的欺君,无非是降罪和赦免两种结果。她这两年在旌国大小事倒是做了不少,便是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何况旌国百姓对她敬爱有佳,她又刚刚促成了青国和旌国的联姻。
燕奚侬亦是个惜才之人,又有燕奚痕和敏敏帮衬,多半不会降罪。
不降罪便是封赏,可那样问题便更加烦心。对女子的封赏自古以来无疑是赐予封号,或是赐婚。这两个无论哪个对她来说都是麻烦,如此比较,倒不如便留在青国。只是想到燕奚敏,罄冉心中升起几分歉疚来,自那日宫宴后,她们的感情似是一下子增进了许多。
罄冉总觉得是她亲手断送了一个女子的幸福,毕竟是她将燕奚敏送到青国来的。来的时候觉得是为了大局,现下两人感情增进,尤其是好几次她都感觉到燕奚敏对苏亮似乎是有些动心了。想到这些,又怎能不歉疚?!
女人的心终究没有男人那般硬,太容易受情绪的影响,太容易被感动,太容易动容了。更或者,她只是个寻常女子,做不了什么大事,只愿每个在乎的人都能开心着快乐着。
见罄冉一直不语,蔺琦墨却也不逼她,只蹙眉道:“你若坚持回去,我也不拦你,只是需得允我调些人暗中护着你。你放心,他们不会总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会交代他们……”
他的话唤醒了罄冉,见他一脸焦急,似是怕她再否决了他这个决定一般。罄冉笑着抬手打断他,道:“我不是不同意,你容我再想想。你此番决定助凤瑛攻打麟国,必然是此生要面对的最艰难一战,我……也想留在你的身边,虽然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蔺琦墨万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心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上,有片刻的沉静,接着便狂乱的跳动了起来,似是其中溢着的甜蜜,那浓浓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再也压制不住得要冲出胸膛。
她今夜给了他太多的感动,太多太多,让他幸福的险要溺毙。
蔺琦墨动容的盯着罄冉,目光灼热的似是要将她整个吸入眸中。罄冉被他看的不好意思,投入他的怀中,将侧面放在他狂跳的心房处,环上了他的腰,轻声嗔道。
“你看什么啊……又不是没见过,看的人都不好意……”
几乎是狂热的,她立即被蔺琦墨拥在了怀中,狠狠的,他颤抖的手臂在诉说着他此刻的激动。罄冉蓦然有些心酸,看来以前的她真的不够温柔,也不够可爱。便是这么寻常的几句话,竟让他如斯,是她疏忽了。她终究不是个会表达爱的女子,对他的关心亦不够多。
也许此番不得不退出庙堂也不是什么坏事,她也该好好经营她的爱情了,毕竟现在他需要她。罄冉静静回抱着蔺琦墨,望着窗上映射出的交叠身影,浅浅的笑了。
半响蔺琦墨才轻声笑道:“谁说你帮不上什么忙,我的冉儿可是在战场上让鼎鼎大名的弩王都吃了败仗的。何况,有你在身边,便什么都够了。只是我的冉儿文武双全,该是万众瞩目的女英雄,呆在我身边太委屈了冉儿。”
他的话语中还带着几分颤抖,罄冉轻轻拥着他,闭目甜笑,缓声道:“这次我险些睡过去,忽然明白了很多。以前母亲说,她最大的心愿便是我和姐姐能平平安安的,找个全心全意对我们的男人,相夫教子,风雨同济,安宁平淡的过完这一生。那时候我颇不认同,现下才知道,母亲是对的。平淡是幸,安宁是福。若是能选择,我宁愿自己平凡,宁愿自己不用坚强。因为坚强的背后,往往是令人心痛的伤痕,坚强和伤痛永远血脉相连。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你,孤独行走了十三年,便让我偷懒一回,软弱一次。便让我赖在你身边,藏在你身后吧。”
她轻轻的话语令蔺琦墨心头涌上无尽的怜惜和柔情,无声得将她揽在怀中,默默的有个声音在脑中涌动着。
蔺琦墨,你何其有幸,得她如此相待。你,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烛花微爆,窗上两个相依的身影微微一晃再次交叠在一起。没有试探,没有猜疑,没有伤痛,没有他,亦没有她,有的是两个相互慰藉的灵魂,在最深最浓的爱恋中燃烧,紧紧拥抱成为彼此的一部分,永远不能分开。
四郎,便让我和你一起承担世人的指责和谩骂吧,从此我们风雨同济……
冉儿,若是累了,若是不想再坚强,便呆在我怀中吧。我愿用今生所有热情,为你撑起一番安宁。你要的平凡,请等我给你……
接下来的两日罄冉一直呆在温泉别馆,蔺琦墨似是一下子变得很忙,往往夜半才会来看她,行色匆匆,神情微倦。罄冉见他劳累便也不多过问他的事情,只每晚相依着默默坐上一会儿便觉得异常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