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冷笑道:“简直信口雌黄,那秦可卿入宁府时尚不满周岁,如何能知道这玉玦里的秘密?”
贾母慌张道:“万不敢欺瞒王爷。可儿入了宁府之后,便时常有江南遣人来探望,一来而去,再没有不透风的。”
水溶释然,原来这宁府果然和江南秦氏有来往。联想到水晟曾经提起,那江南秦氏之子的事,心中了然,青云帮近日的种种所为必是江南秦氏在后操纵。江南秦氏既然可以轻而易举的和宁府取得联系,就说明他们的势力早就渗透在京城,目的何在,更是不言而喻的了。逸清的事知道底里的人并不多,就算是贾府和他们有往来,却又知情,可如今一家老小皆卖的卖,下狱的下狱,根本递不出消息。江南秦氏从何处知道的?正在思索,谁知贾母接下来说的话将这个谜团彻底解开。
“我知道了如海还有一个儿子的事之后,后曾派人却寻过他,原是想将他做个人质,威胁如海交出玉龙,没想到,待到找到了却被人抢了先,那母子二人早不知道往何处去了。我一直以为他们死了,没想到,却还活着,真是老天有眼,神佛保佑。”
水溶鼻间轻轻一哼道:“用不着说着些。到底是谁动作比你还快?”
贾母道:“后来才知道,是忠顺王府的人。他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抢在我前面动了手。这忠顺王惦记这龙凤玉玦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在郡主还没满十四岁时,他就来贾府要将聘玉儿做儿媳。当时我知道他不怀好意,便婉转的回绝了。”
忠顺王?原来和江南秦氏相互勾结的人真的是他,这个念头一起,一切都明白了。逸清的事,必是他泄露给了青云帮的人。青云帮的人能顺利的扮成仆人,混入北府,大约与他也脱不了干系。在想想他在谢谦一案的种种表现,九成九是真的了。
黛玉见水溶低头沉思不语,轻轻的扯扯他的衣袖低声道:“你在想什么呢?”
水溶忡然抬头,有些忧虑的看着黛玉,若是忠顺王已经知道这龙凤玦的秘密,又知道玉龙玦在黛玉身上,那般下作的一个小人,向来无所不用其极。逸清说的对,自己毕竟不能时时刻刻呆在黛玉身边保护她。听这贾老太婆的意思,觊觎此玉的不在少数,这岂不是将黛玉陷入另一个漩涡里去了。想着,不由得轻轻一叹。黛玉知道他的心思,将轻轻拍拍他的手背,一面示意水溶贾母还在外面等着。
贾母说完这些已经累的力弱神危,身子晃晃悠悠的跪立不稳。水溶摆摆手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了。下去罢。”
贾母立时又被人押回刑部大牢。黛玉看着她老态龙钟的背影和蹒跚的步履,轻轻的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水溶在旁低声道:“她干的坏事太多了,但是这最后一件,却是好的。”
黛玉瞅了他一眼,默然不语。
当夜,传出消息,贾母病死在刑部大牢。就在她咽气之时,一直服侍她的丫鬟鸳鸯,见主子亡故,亦投缳自尽,尸体悬在梁上,待狱吏发现时,两具尸体都已冰冷了。郑云山见鸳鸯以身殉主,心中赞叹,不忍将其弃乱葬岗,奏报天子,为鸳鸯起了一座坟,以扬其义。
此事传出,有人对鸳鸯赞叹不已,亦有人不以为然。他们说的也有些个道理,若是主子乃忠正之人,殉主自当褒奖,可是这贾母作孽甚多,下场才如此凄惨,鸳鸯以身殉之,可谓愚忠,岂不闻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鸳鸯为这样一个主子而将性命丢掉,实乃不孝不智之举也。
刑部将此事报到北府时,水溶和黛玉正在书房做画。黛玉闻言楞了一会儿,画笔倏然滑落在案旁。溅起的墨汁污了刚刚画好的红梅。水溶提醒道:“玉儿,画污了。”
黛玉似不闻,身子一软,跌坐在沉香木椅里失神的道:“她真的死了?”她是害死自己父亲的人,落得这样的下场,自己本该高兴的,为何真的听见这件事,却分毫没觉得快意。
水溶明白她心里矛盾,将手搭在她的肩上道:“玉儿,人各有命。不要想太多了。她也是在为她自己造的孽赎罪。”
黛玉点点头,头一歪,靠在水溶的身上,叹口气,却并没有流泪。
水溶轻轻的抚着她的发髻,朗朗的双眸微微眯起。
自幼生在王府,见多了尔虞我诈,彼此倾轧,他已经嗅到了一丝危险逼近的气息。接踵而来的滔天巨浪,他的玉儿,能承受的了么。
眼眸里的忧心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凌厉和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尽自己所有,保护她,让她免受伤害。
黛玉半晌没听到他的声息,有些纳罕,微微侧头看着他。水溶触到她带着些许询问的目光,爽朗的一笑用手轻叩画纸道:“我在想,这次我可再也没法补救了。”
黛玉伸头看着那一滩墨迹,抿嘴儿一笑,一把撕去命人烧了。
正在这时,紫鹃忽然跑了进来道:“王爷王妃,太妃有请。”
水溶奇道:“这个时候,并不道晚膳时间,母亲有何事要说。”
黛玉已经站了起来,自己往妆台前抿了抿头发道:“母亲唤咱们去必是有事,你我去便了,你又罗唣个什么?”从镜子里看到紫鹃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情道:“紫鹃你要说什么?”
紫鹃看看水溶又看看黛玉,犹豫了片刻方道:“听说,瑞雪姐姐走了。”
黛玉愕然,扭头看水溶,水溶有些心虚的避开她的眼眸道:“有这事,我们去看看。”
瑞雪果然走了。留了一封信,大意是要随师父回山修行,从此别过,后会有期之类的。到底为什么走,所有人都很清楚。水溶其实早就知道瑞雪对自己的感情,可实在是只有将她当妹妹看,他又本不是那生性风流的人,不喜逢场作戏。自遇到黛玉,心里眼里便只有一个黛玉,哪里还能容下其他?此时心里虽然略觉不安,却也并无甚后悔遗憾之意,依旧是一派坦然。太妃见此,也不好多说,只恐多说一句令黛玉沉心,所以也只略一提便丢开招呼。唯那黛玉心里十分伤感,甚至有些内疚,因见太妃亦不甚提自己反而不可多说。回到园子里寂寂的用完晚膳,有些无精打采,水溶知道她有心事,便寻思着如何安慰她。
入夜,黛玉叫紫鹃来服侍着卸了钗环,梳洗完,自己便丢倒头睡了。水溶轻轻的叹气,挥退了紫鹃等人,也往黛玉身边躺着。黛玉侧身向内,默默的往里面靠了靠。水溶好气又好笑,柔声唤了声玉儿,黛玉阖目装睡只不理他。
水溶有心逗她,便紧紧的靠了过去。黛玉有些恼,再往里靠靠,水溶亦挪了进去。如此三番,水溶终于忍不住了,笑道:“玉儿,你是要面壁么?”
黛玉正要发作,水溶坚实的手臂已经灵巧的环了过来,半是霸道半是温柔的扳着自己的身子,强令自己翻转过身子来。
水溶半支起身子,看着黛玉有些愠怒的神色,觉得可爱至极,将手指轻轻的抚着黛玉蹙起的罥眼眉道:“谁这么大胆惹我的王妃生气了?”
黛玉推着他道:“谁生气了?”
水溶笑道:“还说没有,瞧,你满脸都写着呢。如果我猜的不错,是在生瑞雪的气罢?”
黛玉薄面含嗔道:“谁说的。我明明是在生你的气。都是你惹出来的。若不是因为你,瑞雪姐姐好好的怎么会走?”
水溶笑道:“王妃的意思是,我该把留住她,不让她走?”
黛玉怔了下,无言以对。水溶又道:“王妃若是要留她,我明日便去顾淞那里把她接回来如何?”
黛玉闻言想也没想冲口而出道:“不许去。”忽然发现水溶脸上那抑制不住的笑纹儿,才知道中了水溶的套,还没说话,听见水溶又道:“奇怪,你又想瑞雪留下,又不许我去请她回来。你到底要我怎样?”顿时又气又窘,双手握拳,粉拳如雨点般落下:“我就知道,你再没个好话。”在水溶面前,黛玉活脱就是个蛮不讲理的小女孩儿。
水溶收起调侃,正色的握住黛玉的小手道:“玉儿,你想过没有,若是强留她在这里,我们三人就免不了要见面,你我既已成亲,见了面岂不尴尬,何苦来叫三个人都受折磨。不若就随她走了,她生来就是自由自在的人,自然该回到那自由自在的去处,也许有缘还会再见,那样岂不好?”
黛玉微微喟叹一声幽幽道:“我知道你说的是。可是,总觉得对不起她,毕竟她对你是真心的,你们是从小儿在一起的,她为你做了那么多,又因为你的原因对我也那么好,我们实在不该这样的……”
水溶皱眉道:“玉儿,这叫什么话,你只看到她对我是真心的,难道就看不见我对你的心么,你对我的心呢?难道我就该为了感激她,收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