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依旧是平静却冷漠的。宝钗哀求道:“郡主,求求你,求求你……我真的是没办法了。若是郡主不肯垂怜,家母和家兄只有一死。”
黛玉的声音有些愠怒道:“他们的死活与我何干?岂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如今陷于囹圄,也只是素日作孽的报应,朝廷律法,必有公断,你来求我做甚,我也并不能应你什么。”言罢不再说话。
水溶见宝钗还欲纠缠,拧起眉头,冷声向侍卫道:“郡主的话,你们听不懂是不是。不必理她,再有人胆敢纠缠不清,直接送到顺天府问罪,看谁还敢无礼。”言讫径自催马引着马车扬长而去。
黛玉的马车也辘辘走远,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宝钗咂摸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八个字,僵跪在原地,并不顾路人的指指点点,泪落如雨。
原来这日西宁郡王太妃做寿,排了寿宴,请了各府的贵戚同来一乐。太妃正巧身上不耐烦,便叫黛玉和水溶同来代为道贺。
才到王府,便有西宁郡王妃出来迎着,斯见毕,笑向黛玉道:“月里的仙人儿来了。”
说的黛玉俏靥微红道:“月容姐姐说什么呢。要说仙人,也要数姐姐才是,姐姐的名字里都有呢。”从上次宫里相识之后,这西宁郡王妃十分喜欢黛玉为人,经常往北府去找黛玉谈诗论赋,二人十分合拍,也就做了闺中之友。
月容笑道:“还是这么巧嘴,可人疼的。可巧呢,今日南安太妃新认的义女也在。才和她谈论几句也是个才女子,如今正在园子里呢,且去见见来。”说着轻轻的近前来拉起黛玉的手,却又向水溶福了一福笑道:“水王爷,简慢了。重元陪着义德亲王在花厅等着哩,东平郡王也在哪里。您的王妃,暂且交给我服侍,不知王爷可放心不放心。若是不放心的,我也不敢了。”水溶对黛玉的好,月容早就是清楚的,此时忍不住拿起来打趣一番。
水溶知她玩笑也不为怪,笑向黛玉道:“玉儿,莫在园子里呆的久了,仔细吹了风,要头疼的。散了筵席,我去接你回府。”
殷殷叮嘱,万般柔情。黛玉羞的脸通红,口中嗔道:“都知道了,你好啰嗦。”心中却漾起层层甜蜜的涟漪,嘴角一丝笑意令人心醉。
水溶笑一笑,径随着侍卫去花厅见龙煜和西宁郡王安重元了。
月容掩口一笑悄悄向黛玉耳畔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实话跟你讲,凭水王爷的人物,多少闺秀倾慕着呢,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出了名的冷心冷面。遇到妹妹却就变了这么千依百顺,疼爱呵护的,真是羡煞旁人。想我那郡王爷,哪里曾这么细心过。”
黛玉啐道:“偏你话多,还不请我去看看令王府园子里的好景致。”
那月容听见黛玉如此说遂笑道:“不过是些枯木烂石,哪里能和芷园相比,就是妹妹的郡主府也是不能比。不敢入妹妹的眼,倒是不看也罢。”
黛玉笑道:“大约是姐姐的往园子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不敢叫人瞧见罢?只说实话才好,莫要在我眼前弄鬼儿。”边说边拿帕子握着嘴笑。
月容咬牙笑道:“好一张利嘴。也不知是来拜寿的还是来审案子的。你既然爱断案,回头见了太后,只保你到大理寺做个判冤决狱的女少卿才好。”又笑道:“本来先该往母妃那里去的,只是才有个贵客来,只怕要一两个时辰才得闲,咱们先往园子里逛逛去。快走罢,园子里还有个人等着呢。”
黛玉白了她一眼笑道:“是什么人,你先说与我听。看我要不要见。”
月容笑道:“呦,还拿起郡主款儿来了。我说你见了她一定是欢喜的。要我说,你们二人很该斗一斗才,见个输赢才是。”拍手道:“今日必有许多奇文佳句,我是有福的人了。”
黛玉更加愕然,听她如此说笑道:“放心,今日必不叫你躲懒。莫要忘了,今日可是你的东家。”
二人手挽手说说笑笑往园子里去了。丫鬟婆子忙忙的跟上伺候。
才转过几道石门,循着回廊向前,便听见有几个人嘻嘻哈哈的追逐顽闹着往这边来,几乎与黛玉和月容撞了个满怀。
众人一见二人忙不迭的跪下请安,为首的一个女子叩首道:“给郡主请安,给王妃娘娘请安。”声音清脆婉转,宛若黄莺啼声。
月容皱眉怒道:“绮冰,素日如此也就罢了。你难道不知今日是太妃的寿诞,府里往来的都是贵客。还是这么胡冲乱撞,若是冲了客人,你担得起么?”
绮冰忙向黛玉道:“奴才无礼冲撞了郡主,请郡主恕罪。”
黛玉闪目打量,见眼前的女子身量苗条,皮肤白皙。梳着攒云髻,斜插了一支八宝珠翠金钗,鼻若削峰,唇似施脂,眼眸似点漆一般
流转顾盼,聪明皆露。看她的穿着打扮知道大约是侍妾一流,便微微笑了笑道:“不妨,想你也不是有心。”
月容道:“既然郡主不怪你,还不谢过起去,今日小心些罢,不要再往园子里乱转。”
绮冰俯身道:“谨遵王妃教诲。奴婢遵命。”一面起身,让在一旁,请黛玉和月容先行。月容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扭过头去,果见那绮冰咬牙切齿的往自己这边儿瞪着,遂冷笑一声道:“王爷在花厅待客,你可以去哪里诉苦了。”
那绮冰万没想到月容会又转身,愣了一愣,低下头去。月容也不理她,径拉着黛玉快步走开。
走的远了,黛玉方问道:“姐姐刚才何意?”
月容微叹一声,见丫鬟婆子都在远处,便低声道:“妹妹不认得的,才那是重元的侍妾。因妹妹性情是极好的,又不是那等爱嚼舌头的,我才与你说。你看我可是那容不下人的么?只是这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她就来气。”
黛玉讶然道:“这却是为何?”
月容脸上露出些许恼恨道:“那绮冰原是个歌姬,被我家那郡王爷看上了,收了房。初时倒也好,毕竟是风月场中人,嘴巴甜的很,哄得太妃、重元很欢心,对我也是本本分分的。但自从为这府里添了丁,便了不得了,再不得说一个不好,偶然说她几句,便到重元那里告状。重元倒不曾说我什么,只是百般安慰她又赐她珍玩器物,几次下来,她一发得意起来。我倒成了恶人。”
黛玉心中叹道,怪道人常说妻妾之间最是难处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话真真是分毫不爽。素日只看着这西宁郡王夫妇琴瑟和谐,恩爱非常,没想到也有这等难处。
正在想着,月容又道:“向咱们给这样的人家做媳妇的最难,哪怕你素日千好万好,一个不好,就输尽了。姬妾多了,公婆说你拴不住丈夫的心,少了,又要被人说是善妒,苦楚也说不得,自己心里知道罢了。”
黛玉听着这话,十分触动。看着月容忧伤的眼眸,亦是喟叹一声。自己也是要嫁到王府去的,若是以后也遇到同样的情形,又该如何。看着眼前满目的衰草寒烟,有些伤感。
“玉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出了你,再也没有别人。”
想起水溶那暖玉般温润坦荡的眼眸,心中蓦然一悸,释然了。水溶给自己的承诺重如山,这样的情意,岂会轻易移转,心中一甜,便有些出神。
月容看着她有些怔忡,收起忧色,笑道:“瞧我在说什么。水王爷是个不同的,待妹妹自然是情深意重,一心一意的。”
黛玉道:“什么不同。我怎么看不出来。”
月容轻轻的戳了一下黛玉的额头,一面挽着黛玉沿着回廊慢慢走一面笑道:“小丫头,说的言不由衷的,心里早乐翻了罢。以水王爷的年纪,等闲的王孙公子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再不济也数不清的房里人,你看他可有一个没有?虽说是他眼眶子高,等闲的闺秀入不了眼,却也是他素日品行如此。每常闲了我和太妃、重元说起来,只说水王爷不知要寻个怎样的王妃才好。那日见了妹妹,才知道什么叫做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黛玉绯红了脸,正要说话,不妨身后转出一个人来笑道:“可是这话呢。我每常也说似林姐姐仙人一般的,便是寻常的人也配不上。果然是得水王爷这样的才使得。”
二人忙转身看时,赫然是湘云来了。黛玉吃惊道:“云儿,你怎么在这里?”
湘云得意的凑近前来,晃着脑袋道:“许姐姐来,就不许妹妹来不成?”
月容笑道:“这就是南安太妃才认的义女。你们原是认的,也不用我介绍了罢。史姑娘今日一早随南安太妃来贺寿,知道妹妹要来,就一定要先见一见。”
黛玉惊讶道:“原来南安太妃的义女是妹妹?这真是奇事了。前儿你不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