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也不理,痴痴呆呆,晃晃悠悠的如同游魂,香菱在后连叫几声,她却似分毫没有听见一般,径往自己屋里去了,并将门闩插了上。
香菱着实担心,便要跟过去敲门,问个究竟。莺儿见宝钗之态早已猜到一二分,一把将香菱拦住道:“姑娘大约是遇上什么事了,你且莫去,让她自己清净一会子罢。”
宝钗拿帕子掩住口鼻,直是哭了一夜。次日一早,收拾起残破的心情,往忠顺王府去了。她要找龙祥问清楚,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好不容易打听到忠顺王府,几经周折转至角门,才近前来,却就把底气泄了,这禁卫森严的王府如何是自己这种平头百姓攀的上的?莫说见龙祥,便是跨近一步就会有侍卫把她拦下,哪里进得去。宝钗犹豫再三,又不能无功而返,只得怯怯的上前对侍卫道:“劳烦这位大哥通禀一声,说民女薛宝钗求见世子。”
那侍卫垂下眼皮,上下打量宝钗一番,已经猜出她的来意,龙祥在外糟蹋了人家女孩被找上门来的哪日没个把?便冷笑一声,有些不屑的道:“若是像姑娘这样的都来找世子,世子也不必出去了,只情呆在家里,半个时辰一个也未必见的完。去去去,走开,没空理你。”
宝钗噎住,满面羞愧之色退开来,正欲抽身推开,角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放荡不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刺痛了宝钗的耳鼓。
“走走,去看看那洪喜班新来的花旦端的是个什么人物,为何把那锦乡候迷的五迷三道的,成日家围着她转。”
旁有小厮笑道:“若是真是个绝代佳人,世子爷多花点子钱,专叫她唱给爷一个人听。不理那锦乡侯也罢。”
龙祥哈哈大笑道:“臭小子,就你话多。”
宝钗忙回身疾步上前,在身后叫了一声:“世子。”却又有些羞于启齿,不知该怎么说。
龙祥诧异的回身,一见宝钗,以手加额,似半晌才想起来道:“薛姑娘,有什么事么。”轻描淡写的语气,似乎昨日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而宝钗与他也丝毫不相干。
宝钗呆住,眼中涌起泪雾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龙祥故作诧异道:“什么什么意思。”顾盼左右道:“你们可明白?”
旁边的喽啰附和叫嚣道:“不明白。咱们世子何曾认得这个女人的?”
宝钗又惊又怒,不顾一切的道:“难道昨日的事,世子都忘了不成?”
龙祥似乎刚刚想起来的样子,无耻的笑笑:“哦,我想起来了。原来是昨日朋云酒楼的那个。念你是个雏儿,我已经托店家给你两锭马蹄金了么,怎么你还想要什么?”
言语见竟将宝钗划入娼妓一流,宝钗羞愤难当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低着头,眼圈早就红了。
龙祥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道:“什么意思。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有什么可说的。难道你还要我负责不成?”
“你……”
宝钗猛然抬起头,怒视他,泪水却难以自控的落了下来。
“呦呦呦,还哭了,啧啧,可怜见儿的。”龙祥上前捏住宝钗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此时宝钗才看清他眼中只有猥亵的神情,哪里有半分的情意,心中恨极,甩落他的手,一面别转了拿帕子擦着眼睛。
龙祥邪笑道:“看来是银子给的不够啊,来人,再给她二十两。”
宝钗悲愤难忍,用力啐了他一脸唾沫,却激怒了龙祥的爪牙,上来便给宝钗一巴掌道:“臭丫头,世子看你可怜,好心给你银子,还敢对世子无礼。”一面还要打,龙祥摆摆手止住他,用帕子擦擦脸,哼了一声道:“薛宝钗,你已经被本世子破身了,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商贾家的女子,还妄想进这忠顺王府给本世子做妾不成?简直是做梦。如果你求我进王府做个丫头,凭你的条件,我或许可以考虑看看。你自己想想罢,若愿意来做个丫头,就来找我。”说着挥挥手道:“快走,别误了听曲儿。”转身扬长而去,几个爪牙闹哄哄的跟在后面。
宝钗那帕子擦去嘴角的血痕,心中只剩了绝望,深知一切已经无望,但求速死而已,便横下心来一头往街上冲去。
来往行人忽见一个女子在街上发了疯似的横冲直撞,都惊愕的躲闪不迭。
正在此时一队车马,由远及近而来,宝钗辨不清方向,浑浑噩噩的就撞了上去,迎头的马上之人忙兜住缰绳,马一阵嘶鸣停住,宝钗这才回过神来,呆呆的仰头看着那人,白衣飘然胜雪,一双眼眸似利刃又似星辰,轮廓分明的面容俊朗倜傥,正犹豫未了,即有侍卫断喝道:“什么人,敢拦住北静王府的马车。”
水溶扬扬鞭子,不悦的止住他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何拦住本王的去路?”声音清冷,沉若寒潭,却似当头棒喝一般,才恍恍惚惚的想起来,面前这个人就是北静王水溶,正是林黛玉未来的夫婿?她只管出神的看着水溶,水溶的英伟不凡,令她的心没来由的一悸。
水溶见她只管看着自己出神,神情与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女孩儿见到自己的时候无甚分别,心中厌烦,一挥手道:“把她扶到一边儿去。走咱们的。”
即有侍卫上前,驾着宝钗往路边去。正在这时,马车中传来一个纤细的声音道:“等一等,出了什么事。”
水溶一怔,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边道:“玉儿,没什么,这就走了。”
那纤细的声音恰似五雷轰顶一般在宝钗耳边炸响,她愣愣的转身端详着那辆缀玉纱绫鹅黄流苏马车,精致和华贵,正合着车中那影影绰绰的袅娜身影的高贵和脱俗,心中登时泛起杂陈的五味,说不清是嫉妒还是自卑,怔怔的道:“林……妹妹。”便要疾步上前,却被随车而行的丫鬟挡住斥责道:“车中是当今淑仪郡主,你是何人,竟敢无礼上前?”
“我是郡主的姐妹薛宝钗,烦请通融一下,让我与郡主叙谈一谈。”原来这宝钗忽然想起黛玉如今贵为郡主,若得她在北静王面前说一二句好话,岂不比那龙祥有用?但她能存一二分不忍,薛姨妈和薛蟠有的救也说不定。可笑这宝钗此时真正是病急乱投医,更不想一想当年她和薛姨妈是如何对待黛玉,她又是如何屡次造谣生事陷害侮辱黛玉,如今却痴心想要黛玉援手。黛玉早就对那府里的人寒了心,如何再肯淌这浑水?事实上就算是黛玉肯,水溶如何能肯?
黛玉听出宝钗的语音,心中慨叹一会儿,但是对一个恨不能至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的人实在难以再以姐妹相称。
“车外的可是薛大姑娘么。”
生疏的称呼,平和的语气,却似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宝钗登时愣在那里,进退不是。
黛玉顿了顿又道:“薛大姑娘拦住北府的车马有什么话要说么?”
宝钗硬着头皮道:“妹妹,可否见我一面,当面说一说,许久不见了,十分想念妹妹。”
黛玉还未开口便有旁边嬷嬷怒道:“大胆,你一个平民女子竟然敢以姊妹称呼郡主,须知道,郡主是和等身份,你有是何等身份。郡主金枝玉叶,怎能似你一般在大街上抛头露面。再胡言乱语一顿嘴巴子打过去,看你还浑不浑了。”
宝钗有些害怕结舌道:“是,是我失口胡言。郡主,我……”只将乞求的眼神投向车上那一抹轻灵娇小的身影。
却听得黛玉在车内冷声道:“想念?你我非亲非故,有何可想念的。浩卿,我不想同这个人浪费口舌,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水溶微笑道:“玉儿说的是。我也懒得听她罗唣。”也不多说,翻身上马,挥挥手便要走。
二人丝毫不用避忌的亲昵称呼,何其情深意笃,宝钗的心颤了一下。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套甚近乎了,跪倒在地道:“请郡主留步,念在旧日的情意,万乞帮民女一帮。”俯身磕头,此时的宝钗全无了素日的趾高气扬,卑微的向偷偷的抬眼去看水溶,触到水溶寒冰一样的眸子,不禁狠狠的打了个冷战,慌忙又低下头去。
黛玉轻轻的冷笑道:“旧日的情意?薛大姑娘这话让我好生奇怪,难道在你心里我们素日还有甚情意的不成?”
宝钗语塞,落泪道:“郡主,我知道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害你,我错了,求求你救救民女的母亲和哥哥罢,郡主的大恩大德,民女愿为婢女报答,伺候郡主。”
黛玉沉默了一会儿道:“以前的事我统忘记了,你也不必再提。我的丫头很够用了,当不起薛家的千金来给我做甚丫鬟。你请回罢,闺阁女子,大庭广众之下,实在不成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