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了该说说陈平的时候了。
研究发掘马来亚的抗日历史,人们会发现这个后来成为马来西亚共产党总书记的陈平的影子几乎是无所不在。他所领导的霹雳州抗日游击队是全马来亚力量最强大的;而他积极帮助败退后的英国人并利用英国人的力量壮大游击队以及后来和重庆背景的特工人员建立了关系,使他成为一个链接各方力量的中心枢纽。他和卡迪卡素夫人也有某种联系。据他自己的一份材料回忆说,他在日本人入侵之前曾经到过卡迪卡素夫人在怡保波士打街的诊所看过病,那次他是得了非常严重的疟疾病,差点死掉,是卡迪卡素夫妇治好了他的病。后来他得知卡迪卡素夫人因为给游击队治病疗伤而遭日军关押,也一直关注这件事,在胜利之后立即指示江雁给予卡迪卡素夫人最好的照料。
1924年10月21日,在怡保西以南50英里开外的实兆远(Sitiawan)镇,陈平出生于一座两层的上居下铺结构的屋子里。陈平的父亲来自于大陆福建省福州乡下,在母亲早逝、父亲又无力支撑家庭的情况下早早就移民到了新加坡投奔亲戚。陈平母亲出生在马来亚,是第二代潮州籍移民。陈平父亲聪明好学,到马来亚后去上夜校学了一些英语,很快成了一个商号的主要雇员。陈平的早期记忆里父亲是个安静的人,有一个朋友圈子,不仅有华人生意人,还有的是印度的船运商人和马来人的政府官员。父亲对于政治有浓厚的兴趣,他有一两本孙中山的书籍,还有一些国民党军队的宣传书。陈平小时候常跟着父亲去咖啡店,那里有很多人在聊天。陈平那时已喜欢听大人谈中国的局势和政治。父亲对蒋介石和毛泽东的政治斗争有自己的见解,但是会尽量避免和别人争论。
陈平在教会办设的小学读了四年,转入华侨学校接受华语教育。他的童年和许多马来亚华人孩子很相似,有很多朋友,各个季节都有好玩的事情。春天的时候玩弹子球,夏天玩足球,秋天玩风筝,冬天玩钓鱼。他们还玩板球、棒球、羽毛球。陈平承认自己所有的项目玩得都不怎么好,但是他通过玩这些事情结交了许多朋友。这中间的很多人后来都跟着他参加了抗日运动。
在很早的年代,陈平就对贫困和金钱的力量有所领悟。他父亲在经济萧条时差点破产。父亲所供职的商行倒闭后,他听从了一些朋友的建议,开始做收购橡胶的中间商生意,但并不顺利,债务越背越重,结果就整天不回家了。陈平的母亲只得背起了家庭担子,开始了修理自行车和卖车配件的生意。不久之后,陈平母亲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母亲有意让两个儿子一起加入家庭的生意,可是陈平对于修理自行车却毫无兴趣。所幸他哥哥是个非常手巧的人,不但学会了修理自行车,还学会修理摩托车。但他有个毛病,就是心太软,总是不好意思开口向那些欠了债的人要求还钱。时间一长,外面的欠账越来越多。尤其在陈平后来被英国当局通缉之后,他哥哥去向人要债,那些人会说:你想要钱就让你那个共产党的兄弟过来,我们把钱还给他!
让他母亲惊奇的是陈平对阅读的兴趣。他在11岁的时候开始读中国古典小说《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等,而且对于中国古代的计谋和冒险传说有极大兴趣,热衷于打仗的细节、战争策略、策士的诡辩等。《三国演义》是他特别喜欢的书,因为他非常着迷其中的相互斗争和相互利用的技术。阅读这些书籍使他的思维变得锐利,开始认识到以前贪玩是不对的,所以他的成绩上升了,中文水平也加强了。这样的结果很自然地使他很关心祖国的形势,尤其关心中国遭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之后而爆发的全面抗日战争。
陈平在华文学校读完小学的时候,他家庭的经济日益糟糕,他母亲只能让他上免费的教会学校。陈平不喜欢教会学校,独自前往新加坡读书。那个时候刚好有国民党政府在马来亚招收华侨青年回国受训,以备日后东南亚战事之用。陈平曾去报名过,只是那时他太小,才十四岁,不够资格,没被录用。然而在后来的日子里,他逐渐接触到了共产主义的思想。最初是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同学杜龙山介绍他认识了一个叫江华石(化名陈化)的共产党人。这人原是中国大陆的共产党骨干分子,在蒋介石剿共运动中被捕,后逃亡到南洋。江华石不仅介绍陈平加入马来亚共产党,还让他阅读共产党的理论书籍。而陈平在读了毛泽东的《论持久战》一书之后,就对他极为尊崇,觉得毛泽东指出的道路才是战胜日本帝国主义的唯一道路。他成为马来亚共产党骨干之后,遭到了英国殖民当局的追捕。日本人入侵后,英国人决定联合马来亚共产党共同抗日,马来共产党从非法变成了合法的组织。
陈平在开始组建霹雳州抗日游击队之初,就明白必须要借用英国人的力量。实际上马共在日本人入侵之前,根本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他们是在收集了一部分英军撤退时遗弃的武器之后才拉起了有军事意义的队伍。英国人在日军入侵之前,曾开办过一个101敌后抵抗训练学校,由英国方面来训练马共游击队的骨干人员。英国方面有个教官叫斯宾塞·查普曼,是个非常杰出的丛林专家。他在英军大败退的1942年圣诞之夜带着大量的武器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迎着日本大军而上,准备在敌占区开展大规模的抵抗活动。然而在他刚刚对日本人进行了几次伏击之后,得知新加坡已经失守,英国军队举白旗投降了。正在这绝望的时刻,陈平收留了查普曼,使他不至于被日本人抓去或者像大部分溃败时留在丛林的白人士兵因饥饿和疾病而死。陈平拿走了查普曼储藏在多个地方的大量武器弹药和军用物资,并让他在营地里当教员,训练游击队员使用武器和掌握游击战战术。作为回报,陈平答应查普曼会帮助他穿过平原到海边坐船逃离马来亚,回到英国统治区去。查普曼提供的武器弹药和训练课程大大提高了游击队的战斗力,同时也让陈平懂得必须要借用第三方的力量对抗日本人的重要性。因此,当陈平从手下的情报员黄君的报告里得知英国人和重庆方面派潜艇输送登陆人员的情况之后,给予了高度的重视。他很快就冒着危险穿越平原地带去和136联军登陆人员见面,而且亲自为他们迁移米罗山的路程打前站。经过近一个月的艰辛而血腥的行程,在牺牲数名游击队员的生命代价之下,终于把英国人和重庆方面的人接到米罗山营地。而且,他还主动把当时远在雪兰莪州游击队第二军团营地的查普曼调送回来和他的英国同事会合。陈平在这一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耐心和无私大度让英国人和重庆方面的人印象深刻,即使后来英国当局视马共为大敌,这些人也没有人说一句陈平坏话,相反,在历史资料上所能看到的全是对他的称赞和感激之词。
然而,就算陈平的耐性再好,当戴维斯在到达米罗山营地十天之后向他提出如下要求时,陈平还是差点发起脾气来。戴维斯向陈平提出下一个潜艇接头的时间快要来到,他想和勃罗姆一起回到红土坎邦咯岛,去接应潜艇。因为这一次按照约定,林谋盛会在潜艇上,他想把林谋盛拉到岸上来,到米罗山一起工作。因此,他向陈平提出派一支精干的武装游击队分队来护送他们。陈平强按住火气,当场否决了他的提议。在陈平的回忆录《我方的历史》里他解释了当时拒绝的理由,主要是因为不久前登陆人员从昔加里营地迁移到米罗山一路中发生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日本人。而且现在勃罗姆刚负伤不久,还在生病,要护送一个英国病人在日军的严密防守下行走数百公里将会让护送的游击队员承受不可接受的巨大危险。陈平言下之意是你们自己不要命倒也罢了,我可不能把游击队员的生命当儿戏。经过一番争论,英军方面终于接受了陈平的意见改变了计划,最后的方案是由陈平亲自去执行这次的任务。这次任务最主要的一件事是要把潜艇上的136部队马来亚区区长林谋盛接过来。戴维斯提出一个建议:举行一次英国、中国和马来亚抗日联军代表参加的三方会议。他自己可以代表英国方面,陈平可以把代表马来亚抗日联军的总书记请来,可是中国方面目前还没有能作为代表的长官,所以得把136部队中国方面长官林谋盛接应过来,三方代表才能到齐。
由于陈平说服了戴维斯不要亲自去接潜艇,戴维斯只好把一封秘密的信件交给了陈平,让他务必亲自登上潜艇面交给林谋盛。136部队的远程电台还没有建立起来,所以戴维斯和印度总部的联系唯有靠潜艇。陈平上路之后,发现这回道路上的日军检查岗位像雨后蘑菇一样多得不计其数,因为日军对于有欧洲人从海路登陆前往米罗山区的情报已有所闻。陈平庆幸自己好在没有带英国人上路,要不根本无法从密集的检查点上通过。他甚至还决定了,这次只能在潜艇上带一个人上岸,必须是华人,绝对不可以是欧洲人。
这段时间里面,潜伏在山下城镇的吴在新陈崇智等人活动积极,布网工作有了很大发展。吴在新自从在“阅报社”结识李淑叶并合伙在红土坎做起粮米买卖之后,生意非常红火,于是吴在新有了扩大生意的想法。李淑叶本是报界的人士,认识人很多,便介绍吴在新前往怡保去见一个叫郑菊农的人。郑菊农是怡保有名望的商人,与李淑叶相识多年,与吴在新一谈便觉得很是投机。郑菊农在怡保有天定渔业公司,设在怡保马吉街77号。另外尚有已注册尚未运作的建益商栈,恰好可以增加股东,增资扩充营业。郑菊农对生意很有经验,人脉也很好,见吴在新资金雄厚,而且有日本人撑腰的“阅报社”做背景,非常有兴趣合作。吴在新同意在投资方面增加资金,并请郑菊农主持业务,并给予五成的分红权益。怡保的建益商栈开张之后,吴在新将红土坎粮行移交给陈崇智,自己则常驻在怡保发展。郑菊农帮吴在新在怡保华侨协会取得身份证明,化名叫吴明才。
根据事先的约定,这次潜水艇会运送来一大笔活动经费,可他们不知道这次的经费会是什么货币?是纸币还是黄金?这些资金戴维斯指示不能经过游击队的手,要直接运送到怡保交给吴在新分配处理。陈崇智负责从邦咯岛到怡保之间的秘密运送任务,他为此动了很多的脑筋。陈崇智和龙朝英一起合作,从一个二手车行购买了一辆黑色奥斯汀汽车。这车机件还好,但底板锈蚀得很厉害。龙朝英特地把车开到怡保,每天请一家修理厂修理车子的一部分,三天时间里修理三次。这中间的奥妙是让修车师傅暗中在底板处做了一个隔层,再在表面上铺上半新的地毯和胶垫,成为一辆有秘密夹层的汽车,用以对付公路上日本军警的检查。从此,山下的组织备有一辆自己的小汽车,并且配有秘密隔层,工作上便利了许多。
陈崇智得知总部人马平安迁入米罗大山区的消息后,即启程进山去见戴维斯汇报近期工作,并接受新的指示。陈崇智按照当地人的习俗,准备了一些上好的咸鱼,伪装成要出门去探望亲友。他先到了怡保见吴在新,吴在新找了一辆计程车送他到米罗山区去。陈崇智已风闻日本军队和宪兵在怡保到米罗山途中设下哨站加强检查,料想还在追查戴维斯等一批人的行踪。陈崇智身上有日本人颁发的正式证件,所以并不怕检查,反而想借此机会察看一路详情。他后来在几个重要路口例如Kanpar和Tapah就遇到日本军警和宪兵的检查,除了看证件,还要看车后行李箱,查得非常严格。
陈崇智在昔加里已由陈平告知将来要上山的交通员联络方法。他在快到米罗山前的某个号码里程碑处下车,进到路边农家用暗号找到向导员。这个向导员引他见另外一位向导员,开始进入大山。半山路上向导员把陈崇智交给一个沙盖人(当地人称他们土蕃),向导员说土蕃都很友善,让陈崇智放心便是。沙盖人带着他走到山上大本营前,吹口哨和哨兵呼应。哨兵下来接引陈崇智上山,沙盖人则自行返回。陈崇智被带到总部与戴维斯等人见面。陈崇智记住了这个营地地名叫百灵岗(Blantan)。
陈崇智在百灵岗停留数天的时间里,用梁元明所带来的画笔颜料,画了一幅“百灵岗营前一瞥”的油画杰作,那里面的风景极为秀丽壮观。陈崇智本是回国在重庆国立艺专求学的华侨学生,这幅画作据说后来珍藏在英国某个军事博物馆里。
陈崇智下山回红土坎之前,戴维斯交给他一份要送回印度的密件。他先将密件装入薄橡胶袋内,再装进牙膏管中,郑重地交代陈崇智要交给李汉光,再转交给这次潜水艇上的总部官员。如果林谋盛在潜水艇里,就直接交给林谋盛。与此同时,他还指示李汉光提前办理好一张陈春林(林谋盛化名)的马来亚身份证件。另外还有一个口信给李汉光和龙朝英:这次只接林谋盛一个人登陆,不接其他任何人。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如果潜艇这次送来了比较先进的小型电台,务必要把电台运送上山。
陈平到达了红土坎,在蔡群英码头边的商行和李汉光等人接上了头。陈平惊奇地发现,这一批从海底过来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在红土坎和怡保一带布下一张很大的网络,拥有多家贸易商行、造船公司,甚至还有一辆黑色奥斯汀轿车。这让陈平感到有点不安,而且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陈平在接潜艇的那天,在邦咯岛登上蔡群英那一条帆船,中午时分他们到达了开阔的海面,按照预先约好的信号,在渔船的后桅杆上升起了红毯子,向将要到来的潜艇发出了接应的信号。太阳下山前,帆船上的人看见水面上出现了潜望镜,很明显水下的人已经发现了目标,然后潜望镜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