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只听见一声号叫,阿扎拉左手搂一个袋子右手搂一个袋子已经冲了出去,脸上油亮的汗水哗啦哗啦淌了下来。他咬着牙拼命奔跑,两只手青筋暴涨,竟然第一个到达对面。接着,马步一扎两个袋子落在裤裆中间,他麻溜地解开第一个绳结,把绳子咬在嘴里,脚尖一钩地上的袋子腾空而起,伸手一抓圆鼓鼓的空袋便灌满了空气套了下来,双手一轮空袋子便扎扎实实地套进旧袋子里,膝盖一顶套好的袋子便倒向地面。阿扎拉三下五除二就将第二个袋子也套好了,这时候大伙儿才赶到他那里,等大伙儿正在套袋子的时候,他已经开始翻袋子了,翻完一个便从嘴里取出绳子给它扎上,当他扎第二个时大伙儿已经开始往回跑。他也不着急,慢慢地扎好第二个袋子,又是一声号叫,马步一蹲,左右两个袋子夹在腰间,接着又是发足狂奔,第一个冲过终点。大家无不为他的精彩表现阵阵鼓掌,就连素来心高气傲的“金鞭甲次”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一局里阿扎拉是可圈可点的英雄。
卦祖老爷爷宣布成绩的时候,阿扎拉仍然歪着嘴摇着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人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就连老土司也忍不住说:“这个毛犊子,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大伙儿又笑了,阿扎拉在一旁更是气焰嚣张。
第二个回合比赛眼力。卦祖老爷爷把十个小伙子分成两组站成两排,用石头击打跑马场对面的瓦片,五个石头之内必须将瓦片全部击碎,获得每组前两名的胜出。这对阿扎拉来说不算难事,先要目测距离,然后选好石头,掂量不同石头的重量,估算出击的手法和方位,就像放羊时候打远处的头羊一样。不过哪个摩梭人家的小孩不是跟着爷爷一起放羊长大的呢?扔石头打瓦片恐怕分不出胜负来,倒是卦祖老爷爷的葫芦酒壶让阿扎拉眼前一亮。
“打瓦片有什么好玩的,羊脑壳都打得准还怕打不着死脑壳的瓦片?”阿扎拉说。他显然是在讽刺卦祖老爷爷出的题目小儿科,是“死脑壳”的游戏。小伙子们竟也一致地认为打瓦片实在没有什么难度,一点都不新颖。听了阿扎拉的话,甲次挑衅说:“瞧你个熊包的样儿,我们比啥都行,难道怕你不成?”不等卦祖老爷爷答话,阿扎拉就说:“你说的,比啥都行?”
大家齐声说道:“比啥都行!”
阿扎拉又问卦祖老爷爷:“比啥都行?”一见卦祖老爷爷点头,阿扎拉就知道老花猫上钩了,立即挽起袖子大声说道:“哼!我们那日人牧羊的时候,专打羊脑壳,任你羊儿跑得再快,我们都打得着,大家说是不是?”
所有人都说:“是!”
阿扎拉的阴谋快要得逞强憋着笑意,双手叉腰快活地说:“哼!那就不比别的,比打活动的靶子,轮流着来,只打三次,全部打中者胜出,好不好?”
大家都说:“好!”
突然有人问:“那什么是活动的靶子呢?”
阿扎拉阴险地笑着朝卦祖老爷爷跑去,从他的马鞍上取下葫芦酒壶,高举着对大家说:“就打它,扔到水里,从上面漂下来,站在岸上用石头打,只准打三次,全部打中者胜出!”
老卦祖心爱的酒壶被这孩子当了靶子,真是哭笑不得,为了自己后继有人,只得忍痛割爱,谁叫自己答应大家来着。卦祖老爷爷一口气喝干了壶中的酒,把空葫芦递给都者,让他从上游的瀑布那里把它扔下来。大伙儿围在岸边,看着这场有趣的比赛。卦祖老爷爷手一挥,都者就将葫芦扔进流水里,葫芦从瀑布上落了下来,甲次手疾眼快电光火石一般扔出第一块石头,正好打中飞在空中的葫芦。惊叹之声顿时掩盖了瀑布的流水,没等大家反应过来,甲次的第二记石头又打中了,此时葫芦已被他打到水流的漩涡中载沉载浮。古果塔也是个优秀的小伙子,尤其吹得一手好笛,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在年轻人中小有名气,不过他打起石子来怎样,大家就不敢妄加猜测了,只是见他迟迟不肯出手,都以为他有所保留。阿扎拉看漂亮的古果塔不肯出手,自己也不出手,而就在这时另外的两个伙伴已经失手出局,现在只剩他们三个了。古果塔还是不肯出手,甲次也分外谨慎,阿扎拉稳稳挺着,比赛一时间进入僵局。
卦祖老爷爷见阿扎拉还不出手,就在一旁催促道:“喂!胖猪儿怎么哑火了?刚才不是很厉害吗?哑火了就放个屁,至少也得应个声,要不就早早认输悄悄滚蛋!”卦祖老爷爷的公报私仇引得大家笑声四起。这时,眼看抢尽风头的“金鞭甲次”要出手了,阿扎拉赶紧制止道:“昔佐部家儿子等一下,我耳尔部家儿子还没有出手呢,你慌啥?”
卦祖老爷爷立马说道:“你们看,放屁了吧,臭得很哟!”又是一阵快乐的笑声,甲次果然住手,对阿扎拉说:“放吧!”大家又笑了,果然是一群幽默风趣的小伙子!
阿扎拉走到古果塔跟前,拍拍他的肩膀,对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搞得古果塔莫名其妙。大家好奇地看着阿扎拉,看他能搞出什么花样来。过了一会儿,只见他抱起一块大石头朝水中扔去,咚的一声砸向漩涡处正中葫芦,受到冲击的葫芦从水中跳起,阿扎拉趁势立马扔出第二记石头,将葫芦打出漩涡的范围漂到水的中央,接着又是第三块石头出手,竟一下子将卦祖老爷爷的葫芦打得稀巴烂。大家看得目瞪口呆,好长一段时间才喝起彩来。结果不由分说,当然是阿扎拉胜出。不过,毁了酒壶的卦祖老爷爷心里不悦:“你刚才整了我,我现在也得整整你,哪儿能这么轻易让你成功。”
卦祖老爷爷胡子一揪,对大家说:“刚才的比赛,甲次、古果塔也算胜出,没什么好说的,谁叫胖猪儿把葫芦打烂的,是不是?没有了靶子,人家还怎么打?我又没说打破了酒壶的就算胜出,胖猪儿一出手就把葫芦给打碎了,人家还拿什么比赛?所以这一局,剩下的三人全部胜出!”
大家又是一阵欢笑,阿扎拉感到百口莫辩,谁叫自己火气过了点,不过毁了老花猫的酒壶,报了受辱之仇,就算再比一局也还是值得的。听了老卦祖存心的刁难,阿扎拉又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气:“哼!算什么,哪个怕哪个?怕了就不是耳尔部家儿子!”
比赛进入第三个回合:拼“麻溜”。“麻溜”是敏捷的同义词,只是更形象一些:像麻鹞一样迅猛,又如泥鳅一般的滑溜。小伙子光是眼疾手快还不够,还得游刃有余懂得见机行事。卦祖老爷爷选的是马锅头的接班人,以后还可能世袭,赶马的人要是不麻溜可不行,种子一旦坏了收成就不会好。阿扎拉这回可是吃亏了,他素有“胖子”之称,行动起来自然不如别人快捷怕是要落下风,脸上一时显出难堪的神情,这一切都被卦祖老爷爷看在眼里。打心眼儿里说,卦祖老爷爷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要不刚才第一局比赛的时候就给他下个死扣让他解不开袋子,他怕早已经笑不到现在了。不过,既然是公平的比拼,祖先也设了这样的项目,那就让老天来决定谁是他老卦祖的继承人吧。
“第三局的比赛是这样的,”卦祖老爷爷说,“一炷香的时间,参赛的人必须从悬崖的青冈树上取下缰绳,跑到河对岸的苞谷地里套上马笼头,骑着跑马赶回跑马场备好马鞍,驮两口袋泥土到磨房那里,谁的时间最短谁就胜出。另外,最重要的一点,前一个人走过的路线,第二个人不能再走,要是没有人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完成任务,那我就只有另择吉日再选良材了。”
卦祖老爷爷吩咐布置妥当,便叫他们三人猜拳,先胜出的先上场。结果聪明漂亮的古果塔首先胜出,排在第二的是身手敏捷的甲次,最后出场的是胖墩墩傻呵呵的阿扎拉。大家都笑阿扎拉出拳的时候笨手笨脚,嘴里喊的跟手上出的对不上号,划拳似乎比他扛袋子要难多了,竟弄得他满头大汗。
卦祖老爷爷把香点燃,插进土里,一声令下,古果塔就朝着小路跑到山腰,然后横插过去,这当然是最快捷的方法,聪明的人都想得出。不过,夹在半山腰有一个溶洞,上面寸草不生,只有几棵老树倒挂其间,想要从这里穿插过去,的确需要勇气和能力。古果塔来到溶洞的悬崖边上,慢慢地攀爬过去,甚是小心,半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他还在悬崖上缓慢移动,逐渐向绳索靠拢。大家已经忘了时间,万分紧张地看着他做出各种惊险刺激的动作,等他取下绳索又往回爬,香已经烧去大半,没等他牵过马来香已燃尽。可尽管如此,大家都认为他很勇敢,虽然没能胜出,但的确是好样儿的,仍然给他热烈地鼓掌。
到了甲次上场,他选择从下面上去,因为上面是悬崖,不可能从上面下来,中间横插又太费工夫,就只能从山脚爬上去,倒还省了绕到半山腰上的路程。甲次果然是个攀爬的好手,身手分外敏捷,动作干脆利落,博得大家掌声不断喝彩连连,就连站在远处观看的阿扎拉也暗自赞叹,坐在一旁休息的古果塔心服口服。半炷香的时间,甲次已经取到缰绳回来了,临过阿扎拉时还不忘挑衅地摸摸他的脑袋,意思是:“乖啊,没有你的机会了,好好待着吧!”本来阿扎拉心里已经认输,不过经他这么一激,火气倒还上来了,非要跟他比个高下不成。待甲次全胜归来,正好一炷香的时间,所有人都在为他庆祝时,阿扎拉却对卦祖老爷爷说:“是不是拿到绳子备好马鞍驮到磨房就算是赢?”
甲次立马接道:“怎么整都算赢,只要你能拿到绳子!”
“这可是你说的?”阿扎拉确认道。
“是我说的。”甲次大笑,简直不把阿扎拉放在眼里,谁叫他长得那么胖呢?
“只要我拿到绳子,备好马鞍,驮到磨房,他说的就算我赢。”阿扎拉对卦祖老爷爷再次确认道。卦祖老爷爷伸出一根指头,叮嘱道:“一炷香内!”
“好,就一炷香。哼!哪个怕哪个?一炷香之内,母鸡下个蛋,公鸡叫三叫,保准给你抱个鸡娃儿!”阿扎拉打笑道,做好了比赛的准备。
卦祖老爷爷点燃香,一声令下阿扎拉便沿着小路朝山顶上跑去。大家很是诧异,他跑到山顶去干吗呢?纵是猿猴,那么陡峭的悬崖也是绝难下来的,难道他还有什么奇怪的方法不成?不过,这小子虽然长得肥胖一点儿,却也经常放羊牧马,上山下河,脚劲倒还不错。阿扎拉一口气跑到山顶,四处查看后又退了回去,搬起一块大石头举到头顶,看准了绳子所在的位置使劲儿扔了下去,轰的一声巨响石头砸在绳子上方的青冈树上,正好卷着绳子往山下翻滚,到达山脚下的乱石堆时停了下来。大家不禁惊讶:这孩子何等聪明,竟然想出了这样的办法!原来刚才扔绳子的人也是从同一个位置将绳子扔下来的,阿扎拉只是想办法让绳子变得好取。众人回头再看,阿扎拉已经下到半山腰上,跑到山脚拾起绳子时还不到半炷香的时间,接着又飞快地朝苞谷地跑去。可能是上山下山太累的缘故,阿扎拉的动作毕竟慢了许多,等他喘着粗气完成比赛,竟然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奇迹,简直是奇迹!比赛的结果虽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是大家都为卦祖老爷爷找到了这么一个优秀的继承人感到高兴。阿扎拉规规矩矩地给卦祖老爷爷磕了三个响头,在马肚子底下钻了三圈,爷爷亲自将弓箭授予阿扎拉,赏了他一匹青骢马,派人给他家里送去三匹马、三头牛、三两银子、三匹布、三袋粮食、三坛酒的彩礼,从此以后他将效命于土司家族,直到老死。
洗澡归来的路上,卦祖老爷爷快活地唱起山歌,歌声飘荡在满山遍野,真不愧是瓜别的头号马锅头,只要有铃响起的地方,就有他悠扬的歌声:
玛达米,风吹杉树绕山巅;
玛达米,亲人住在山那边;
玛达米,喝酒吃肉想着你;
玛达米,眼泪掉在碗边边。
玛达米,雾卷青松白云里;
玛达米,亲人住在河那里;
玛达米,白天黑夜想着你;
玛达米,打着火把等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