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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秘史(3)

扎嬷她妈算是丢尽了脸面,不过经陈娃子这么一折腾,她还真打心眼里佩服这个汉子。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男人征服,这种感觉前所未有,不知是愉悦还是羞怯或者恼怒,总之这个该死的冤家搅得她六神无主。以前那些男人都经不住她三下五除二全部被搞翻在地,再见她就望风而逃,实在是有些看不上眼。而眼下这个男人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弄到了家里,她简直没法反抗,又或者反抗了吧,她竟不记得了。倒是男子的腰板好结实,屁股也好大,她从没见过这么结实的腰板和这么壮硕的屁股,内心里实在不知是讨厌还是喜欢。该怎么办?趁他还未酒醒,赶紧跑掉吧!可转过头来一想,自己已经是他的人了,外面还有一大群村里人等着看笑话,不能就这么跑了;然而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究竟该怎么办?扎嬷她妈掐着手指心急如焚,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多丢人啊!被他扛着,满大街的,都看着呢,人家以后还怎么活?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扎嬷她妈心想,这样的男人她不嫁,嫁谁?难道还有比他的腰板更粗屁股更大的?哼!我是看不上了,就喜欢这个。这样想时,扎嬷她妈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开始有了色彩,红彤彤赤辣辣的脸蛋儿烧得她心烦意乱,绞着手指继续傻呆呆地站着不动。她感到自己的胸口有两只小兔正在不停地往外蹦,使她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这个征服了她的汉子。这不看不打紧越看越喜欢,我们陈娃子虽说出生贫苦、身世坎坷、遭遇离奇,可也确实长得中规中矩、像模像样、五官还算端正。扎嬷她妈越看越觉得害羞,手心里竟然冒出汗来,背心也都被打湿,好在这男子已经沉沉睡去,她也就不怕他了。看着陈娃子安睡的样子,扎嬷她妈的心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在这一刹那里,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女人了,实实在在的女人,嫁得出去的女人,属于躺在这里的这个强壮而野蛮的汉子的女人。她走到陈娃子跟前,帮他脱了鞋,又给他盖好被,简直把他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宝宝。临走时扎嬷她妈又看了一眼正在酣睡的陈娃子,心中无限欢喜,才破天荒地悄悄地从陈家的后院逃走了。

过了几天,陈娃子果然背着一篓子东西亲自求婚去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一下子让整个瓜别沸腾起来,大家又都跟着陈娃子去看热闹。平时叱咤风云的扎嬷她妈,今天却躲在自己的闺房里羞得不敢出来。可是问题出现了,扎嬷她妈的娘家本是摩梭人,陈娃子却是汉族人,两家在某些关键的问题上,没有达成统一的看法。好在扎嬷她妈死了心都要嫁给陈娃子,陈娃子也死了心要娶扎嬷她妈,他们彼此非对方不要。最后两家人终于决定,由陈家四弟兄出一亩田,扎嬷她妈的娘家出一亩地,双方共同给他们盖房子,盖好房子就成亲。然而,在盖房子的问题上双方也纠结好久,几经谈判终于达成协议:房子的一半必须是摩梭人的木螺子板房,而另一半则是汉族人的土墙盖瓦。就这样,在亲戚朋友的帮忙之下,陈娃子的家总算是立了起来。结婚那天,土司赏给这对引起不少笑料的新婚夫妇两只小猪,一只白色公猪和一只黑色母猪。虽然没有像样的酒席,认识的人们也都给的给钱送的送礼,打打闹闹将这新家整得能过日子。

陈娃子最为感激的是“通衢之家”的老板娘,她不仅给了陈娃子一个归宿,还送了他们一套桌椅。可别小看了这套桌椅,陈娃子的两间土房,加上所有借债得来的钱,都只够他们将房子的瓦盖上一半。老板娘听说了此事,便将那日陈娃子拍在桌上的两锭银子派人给他们送去,另外还附带了一套桌椅算是随礼。原来那日陈娃子正准备花光身上所有的钱,上瓜别最好的酒楼,吃瓜别最好的菜,喝瓜别最好的酒,享受这最后一点美好的人生,然后跳进没有盖子的小金河自杀。接到老板娘的钱,陈娃子很是感激,立刻买了瓦把房子盖好,添补了简单的家用,那钱也就花得差不多了。

新婚第二天,陈娃子一早就出去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背了两副磨子回来,下午又背了两副。于是夫妻二人各自背着两副磨子,分别送给了土司老爷和“通衢之家”的老板,从此以后开始过起自家的小日子来。说也奇怪,自从陈娃子娶了媳妇以后就再也不打烂碗了,整个人连面貌都焕然一新,哪里还像以前邋遢猥琐的陈娃子。后来有人说,那是因为陈娃子年轻的时候火气太旺,看见自己将来的准媳妇儿总是把持不住,火气一上来便将碗啊、锅啊、瓢啊、盆啊一律冲烂,这结了婚火气下去人也就消停了。天哪,这是什么逻辑?其实知道内情的人才清楚,那是因为喝了“龙头玉液”的缘故。那天陈娃子在“通衢之家”叫了酒菜,担心自己喝了酒以后吃不进东西,决定先将饭菜解决了再喝酒。于是端起饭碗来,结果一吃一个烂,连吃七八碗全都碎在他手里,自己也控制不住。眼看掌柜的急了,老板娘便站了出来对陈娃子说:“你先喝点酒吧!”正如刚才提到的,陈娃子从没喝过酒,也不知道酒是啥味儿。只曾见到别人喝的时候优哉游哉,自己也以为好喝,就学着别人的样子猛灌下去,入喉三分了才晓得酒的厉害,马上连呛带吐全倒了出来。见得掌柜的数落自己看不起自己,自己也觉得自己毫无是处,心中郁积的痛苦一时间全部爆发,趴在桌上号啕大哭。好心的老板娘实在看不下去,善意开导一番,结果陈娃子不但没有灰心轻生,还开始了新的生活。

“通衢之家”的老板本是成都双流县人,祖上为有名的望族,后随父入凉山为宦,几经辗转官是没有做成,倒是在瓜别安定下来。父子二人喜欢饮酒赋诗,写得一手好字,本想在瓜别建立私塾以授学为业,谁知这里的人不忠仕途安于平淡生活,再说九所土司的地盘自古就不在朝廷可以管辖的范围内。见惯了外面的官官相护、兵匪一家,索性舍了俗务定居下来,平日里以写字作画为生,算是糊口养家的行当。父亲死后,夫妻二人决定当垆沽酒开个酒楼。由于土司的驻地处在“两盐”交通要塞“黄金大道”中段,是进出洼里金山的必经之路,酒楼又位于通衢大道上,便取名为“通衢之家”,只为给怀揣梦想远离他乡的游子一个歇脚安身的地方。

眼看陈娃子心灰意冷没有想要再活下去的意思,老板娘帮他点燃了生命的希望。这时老板也从酒窖回来,他是个性情中人,了解了情况,便让掌柜的再提一壶酒来,正是“金河琼浆”。两种酒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取龙洞河上游之水以高粱为料酿成,因河分龙头、龙腹、龙尾三段,用同一种粮食去展现不同的水酿出的精华,故而称之为“龙头玉液”;后者以小金河之水用糯米酿成,五谷杂粮各有其不同属性,用同一种水去表现不同粮食酿酒的不同风韵,因此名之曰“金河琼浆”。“龙头玉液”浓香馥郁,入口而烈,回味绵长,后劲十足;“金河琼浆”酱香典雅,温文剔透,甘甜爽口,余味悠扬。所以刚学喝酒的人,一上“龙头玉液”肯定会被呛得涕泪俱出,而换作“金河琼浆”那就如临仙境,方知酒味儿了。听了老板的话,陈娃子举起“金河琼浆”,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虽没到达赏其韵的境界,却也着实感到自己飘飘欲仙苦恼全无。老板让他第二天再来喝“龙头玉液”,结果他醉酒成事,扛了一个媳妇回家。

于是有人便问,陈娃子的好转怎么会跟喝酒有关?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一早陈娃子应酒楼老板之邀,天不亮就到了酒窖。老板有一助手,引着陈娃子去见师傅。老板见陈娃子来了,便将手里的活计停下,带着他参观一周。给他讲了粮食是怎么煮的,煮好的粮食怎么发酵,发了酵的粮食怎么烤酒,以及出酒、取酒、勾兑、窖藏等酿酒的工艺。看得陈娃子眼花缭乱,听得陈娃子心花怒放。他从不知道粮食还有这样的用法,自己是大开眼界。老板将这么大的学问教给他看,他更是感激不尽,帮着老板干这干那。可惜刚动手,一如往常,到了他手里的工具没有不坏的,也难怪这家伙从小跟着师傅轮锤子砸石头,用的都是钢打铁造的东西,以硬碰硬使惯了火气。现在要让他干些平常人吃劲儿他不费力的活儿,自然有些赶不上架子。

老板颇具慧心,一看就知道问题的关键所在,便把陈娃子叫到身旁,让他一次拿一粒粮食,跑了十次拿了十粒;接着让他捧一捧,跑了五次,捧了五捧;最后又让他用筲箕端了一回。老板问他这同样是把粮食放进甑子,三者有何区别?陈娃子想了想:“区别就是第一次只能拿一粒,第二次多一些,第三次多得多。”老板问他这是为何?陈娃子想了半天,没能想出所以然来。倒是老板的伙计说话了,因为方法不一样。老板笑了,他对陈娃子说:“三次的结果不同,是因为你使用的工具和做事的方法不同。第一种和第二种用手,一捧当然要多些,这是方法不同;第三种与前两种不同,使用了工具,所以当然比徒手拿多得多,这是方式不同。总结一点,那就是人之不同于动物而成为万物之灵,是因为他们学会思考并使用工具。”说完接出新酒给陈娃子喝,他也确能分出昨晚的酒与今晨的酒明显不同:鲜酒燥辣而涩,陈酿柔美而和。“每一滴酒都是粮食之精华、天地之灵气,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滴;每一粒粮食又都是老农春耕夏耘秋收冬藏辛苦劳作的结果,继而经我们这么多道工序,付出巨大的劳动才得到你手里的一碗。所以你好好体会,万物来之不易,损之尤其可惜。你刚才破坏的几个筲箕,不也是结了翠竹之精天地之气,经匠人之手才为我们所用?现在它碎成无用之物,还得扔到灶膛付之一炬,献出最后一点热量。烤出这样一碗酒来不易,其中有多少故事啊!”老板这番话深深打动了陈娃子,他也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他端着酒碗缓缓咽下一口新酒,奇迹般发现味道竟然又不同于刚才了。回到店里老板再拿出“龙头玉液”与他对饮,给他讲了许多他似懂非懂的道理,使他感到心情大为舒畅心胸豁然开朗,早已将轻生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恰在这时,一群人簇拥着扎嬷她妈来到“通衢之家”酒楼,陈娃子二话没说乘着酒兴大叫一声就扛着扎嬷她妈回家了。

从这以后陈娃子再也没有弄坏过任何东西,而且磨子也是越打越好,技艺似乎更胜从前。两口子天不亮就扛着锄头出工,晚上披星戴月回来时还不忘将砍好的柴背上一背。他俩的新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不到半年的时间堂前屋后就堆满了柴火,圈里的两只猪崽也长得膘肥体壮。眼看这对最不被看好的夫妇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不少人又羡慕忌妒起来,谣言四起都说扎嬷她妈生不出孩子,这可把急性子的“黄昏牛”给惹恼了。为了证明自己能生多生,便拉着丈夫到处野合。只要四下无人,不管是在田里地边、山林丘壑,还是陈娃子打石造器的旷野,哪怕是中途休息的片刻,她也要把娃子搞得精疲力竭。精力不够了,本来发狠想要开荒辟地、挖山碎石,干出一番名堂的娃子不得不收缩战线,将阵地固守在目前能够打理的范围内。不停不知道,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干得确实有些过分,家里的人手又有限,怕是不眠不休也难以办完这么宽广的土地。从此以后陈娃子不再外出凿磨,而是专心致志地办起几十亩土地来。起初陈娃子也恍惚听过一些自己生不出孩子的流言,不过他这人头脑简单,只要是跟粮食生产没关系,他便一点都不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他忙里忙外,既是田里又是地里,既要上山砍柴又要下河摸鱼;老婆在家除了一日三餐,还得推磨喂猪,打草喂牛,实在是忙不过来,这时他才用心考虑了一下生产力的问题。对陈娃子来说,“用心考虑”其实就是这么一个念头划过心际,他便决定是该赶紧发展生产力了。通过两口子的不懈努力,第二年冬天,就在家里的母猪产下十二个毛色不同的猪仔之后不久,扎嬷的大哥也就诞生了。瓜别街上的流言霎时间溃不成军,再也没有谁说这两口子的闲话了,因为羡慕的声音盖过了取笑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酒楼的老板给他讲过“曹刿论战”,陈娃子和扎嬷她妈生起孩子来那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接二连三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生龙活虎体格健壮,唯一的丫头就是年龄最小的扎嬷。要不是陈娃子觉得家里的粮食可能会在饥荒之年不够孩子们果腹,全都眼睁睁地望着他哭喊,他将不得不在自己与孩子之间选择该让谁吃饱的问题,正在状态的扎嬷她妈肯定还会继续自己的创造,丝毫没有松懈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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