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我娘子没事吧?”
大夫皱着眉把脉,沉吟良久,放下秦明月的右手道:“此症甚为复杂,需观左手脉象。”
站立在旁的大德连忙牵起秦明月的左手,想把手腕的腕子脱下来,但那镯子与手腕皮肤几乎紧贴,和儿便跑到厨房取了菜油来渗到镯子里,再由大德一点点把它滑出来。
好不容易褪出镯子,大德把秦明月的手腕翻转以便大夫把脉,岂料三人皆被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一道狰狞的疤痕赫然入目,在秦明月纤细白晢的手臂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这伤……竟然没挑断筋脉?”大夫拿出了一包银针,以烛火烧过后往秦明月手臂上扎,每扎一次,她的手指便微微跳上一跳,十多次后大夫才住手道。“筋脉还是受损了,应该提不得重物。”
大德这才恍然,怪不得屋子的房顶与家具都不甚结实,娘子做饭都会让他帮忙,原来如此!自己竟然这么久都没发现,都没更主动地帮忙,真该死!
和儿跟大德一样内疚,他可是娘的儿子啊,朝夕相对,竟然不知道娘的镯子下有这么一道疤,他平常还经常偷懒不做家事,真该打!
大夫没注意到他俩的反应,一门心思就放在脉象上,细细琢磨了一盏茶时间,方撤手缓缓说道:
“令夫人思虑过重,郁结难消,加上心脉曾严重受损,尚未调理好又受风寒,现在寒毒已入五脏,心痛与晕眩都是气血不足造成的。”
“那要怎么治?”
“这个……可用补血益气的药材慢慢调理,改善体质,以免病情恶化,但要根治……”大夫缓缓摇头,“只怕不可能。”
大德震惊地蹬蹬退了数步,身后的凳子随着他的动作砰的倒地,差点把他也绊倒在地,他腰上运劲身体一扳反往大夫扑去:“大夫,你就救救我娘子吧!”
“不是老夫不救,确是无能为力。”
大夫想离开,大德却死扯着他不让走,大夫叹道:“老夫会给令夫人开张补血养心的药方,但这方子只能把病拖着,而且当中某些药材价钱甚贵……”
“没关系,大夫你尽管开,都用最好的药!”大德这边回道,和儿那边已取来纸笔,大夫推敲了好一会才写好药方,大德小心翼翼地折好收到怀里,转头对和儿吩咐:“你顾好娘子,我跟大夫取药去。”
“嗯!”和儿用力点头,搬来凳子坐在秦明月床边。
秦明月是被浓郁的药香唤醒的,缓缓睁眼,入目的是四只闪亮而硕大的眼睛……
“你们在干什么……”她开口问,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娘,你终于醒了!”和儿哇的一声就哭了,眼泪直流,大德红着眼眶把秦明月扶起来,端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想要喂她,秦明月脑子里还昏昏沉沉的,嗅到那刺鼻的药味本能地别过头,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药啊。”大德答罢,碗又往秦明月唇边凑。
“我没生病,喝什么药?”秦明月再次别开脸,“你们别瞎操心。”
“娘子,大夫说你气虚血弱,一定得好好调养。”
“我不是说了不许请大夫吗,你们都不听了?”秦明月哪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但当年逃亡时没来得及治,现下用再多的药材供着,也只能落个不好不坏的情况,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这个钱,让他们担这份心?
“是你昏倒了我们才请的大夫。”大德解释了句,锲而不舍地把碗凑上前。秦明月头一偏,不喝,脸颊带到瓷碗把药洒出来,要不是大德反应快,药已经洒了一半。
“啊!”和儿惊叫,“这药可贵了,不能洒!”
秦明月皱了皱眉,“这药多少钱?”
和儿偷偷看了大德一眼,不敢说,大德笑呵呵地摇头:“不贵的,只要有用就不贵。娘子乖,喝药吧。”
这大德,连扯开话题都学会了。秦明月叹了口气,就着碗边把药喝了。见她终于喝药,大德跟和儿脸上明显轻松了。
唉,吓到他们了。
大德把碗放下没久,一个仆妇就进来把碗收走了,秦明月这才想起自己昏倒前的事。
“相公,你跟胡统领处得好吗?”
“挺好的,他推荐我当指挥官不说,还经常提点我在皇上跟前该如何应对。”大德没什么戒心,别人对他好,他就会感动不已。
秦明月不知道胡世昌发现她了没,但现在有两个仆妇在,她想逃也逃不掉。她唯今之计,是不让胡世昌藉指点为名,行收买人心之实,令大德傻呼呼地背着“胡派”的标签,一辈子成为胡府的奴才。
“他是怎样提点你的?”
“嗯……就像上次皇上要见我们,胡统领说皇上肯定想有人担当指挥官,让他问的时候我就走出去自荐,果然我走出去后,胡统领跟皇上说我这人不错,皇上就把指挥官给我当了!”
大德愈说,秦明月脸色愈难看,大德有点怯了,低低地问:“娘子,怎么了?”
“你是当着薛将军的面说要当指挥官?”
“是啊。”大德毫无所觉地点头。“薛将军那时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看得我心里毛毛的。”
“当然,他不当众把你打回去已经算厚道了!”秦明月被他气得不轻。“你身为他的下属,未得命令越级自荐,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内,而且也暗示他不得军心,手下都想取而代之。”
“什么,我、我没这么想啊!”大德连连摇手,甚至还站起来想往外面冲。“我这就去跟皇上说。”
“回来!”秦明月喝住他,这么用力一吼头有点昏,吓得大德连忙跑回来。“娘子!”
“你还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吗?好好坐着给我想!”
大德搔着头用力想,不枉秦明月这段日子解释了这么多成语和历史故事,一柱香时候后,他终于想出来了。“是皇上与胡统领合起来,想打压薛将军,以免他拥兵自重?”
“对,荔帝做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天了,他自登基后擢升文官为帅,为的就是不让武将跟军队建立太密切的关系,不然那胡世昌身为宰相之子,不通军事,哪能当上御林军统领?”
“那我也是军人,皇上现在重用我,以后岂不是……”
“你说对了。”秦明月点头,“你现在就是他们对付薛将军的刀,要是薛将军倒下了,他们还要刀来干什么?”
“那该怎么办?”大德烦恼地挠挠头,秦明月却转为问一旁沉默的和儿,“你说呢?”
“娘,我能说?”和儿惊喜地问,他刚才以为秦明月是忘了赶他出去,一直不说话装隐形,现在却知道是她故意让他留着。
“你以前年纪小,我才不让你听,现在你长大了,也是时候学学这些东西了。”她原本想和儿快快乐乐过完一生,不让他沾手兵法或权谋黑暗,但现在连她也不知道未来等着的是什么,和儿要是继续保持纯真,只怕会死得更快。
虽然得到娘亲恩准,但和儿没冲动发言,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道:“爹要退出已经太迟了,现在能做的是让自己成为他们不能缺少的臂膀,唯有这样,他们才不敢轻率把你换掉。”
“你怎么说?”秦明月转向大德。
“但,我怕自己做不到……”
“你已经掉进这个泥沼里,除了这样没有其他办法。”
“若我退伍呢?”
秦明月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他脖子一缩道:“我知道了,我这叫骑虎难下。”
“爹,你这回骑的不是虎,是龙!”和儿幸灾乐祸地道。
笑闹了一阵,秦明月便细细地给他们讲了这事能怎么处理,大德要注意些什么等等,听得两人眼界大开,如痴如醉,这么一件事竟能有如此多的学问!
说了一会,和儿听到她嗓子开始有点沙哑,倒了一杯水给她道:“娘,你先休息一会吧。”
“没事,我还能继续。”秦明月想说的太多,她真恨不得能把自己想到的都塞进大德跟和儿的脑子里!
“不行,你累了。”大德替她掖好被子,“先睡一会吧?”
见两人如此坚持,自己的精神也的确不大好,秦明月便点点头躺下了。她刚闭上眼,房门便被敲响。
“进来。”
敲门的是其中一个仆妇,她福了福身道:“爷,胡统领来了。”
床上的秦明月猛地挣眼,胡世昌的声音就在窗外传来:
“杨兄弟,听说嫂子身体不大好,我特意带了些药材过来,快开门吧!”
胡世昌每喊一声,秦明月的心就擂一下。大德已经站起打算去开门了,她赶紧拉住他的手,心思千回百转后,吩咐了一句:“你神色可不能有异,不然他回去可能就另换一把刀。”
“我晓得的。”大德严肃地点头,但心里仍是没底,自己能骗人么?
秦明月看穿他的想法,唇一抿,眼光看向和儿:“你跟爹一起吧,多照顾着点。”
“知道!”和儿顿觉身负重任,立正站好,挺起小小的胸膛雄赳赳地答。
两父子就要出房去,秦明月最后说:“你千万别让我见着那胡统领,不然我瞧他长得帅,可能就跟他跑了。”
“娘子你不会的。”大德肯定地摇头,觉得秦明月是在开玩笑。
其实,这真的不是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