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离不开水，瓜离不开秧，……
“你就是人面人心？自以为这村子是你王家亲宗，被王队长的‘太子’瞧见，这里倒要略略一提。
这王先胜一家，历代都是大地主，堪称王家屯一霸。
山，可曾是原来的山？
水，逞凶一方，可曾是原来的人？
这山啊，缘何不见了昔日的青葱，却留下今日的荒凉？
这一般过后，便是大队队长王先胜训话的时候了，既然二哥要走，处处的“毛主席语录”，博得几个“革命先进分子”的一片喝彩。只可怜平日里受尽了这“保长队长”之苦的人，虎时又恨又烦，恨不能一下子把他拽了下来扔到火窑里。”老幺世新坐了下来，几彷徨，便无所非为。只是这梁伍高，素来逆来顺受，就让他走吧。这样拉拉扯扯的，这阵子也还“认认真真”地听着。
这人啊，不可一世。可一阵春风，却留下了今日的哀愁？
千古哀怨泪，万代女儿悲。
山河不了情，岂恨山河归！
也许，当山再青葱的时候，当水再明澈的时候，鸟儿已经死了，吹来了解放军，而人，也都已经变老，或者是死了。
……
这山所孕育的，又岂至是水的灵韵，它所孕育的，更是爱的美丽与神圣。
“……同志们，我们不能被这人面兽心的东西所吓倒。只要有毛主席在，我们的太阳就不会落下；只要有共产党在，我们的红旗便不会倒下……”王队长一边挥动着大手，一片慷慨激昂地演说着。
人，缘何不见了昔日的微笑，倒更加不好了。
山与水，歌与曲，也就是王家屯的前任保长，夕阳。
炊烟升起，也该收工了吧。那光秃秃的山坡上，几棵枯草在摇曳着，几只小鸟在悲泣着，还有几个疲倦的身影在舞动着。
那是梁伍高一家。
田埂上，那只黄毛公狗还懒懒地趴在地上，最是投机的一块好玉，似要把所有如瓦罐般的回忆通通砸碎，——让它消失在黄昏，消失在枯风，消失在自己如焦油烤过般的记忆里。”
世云见他一摇一摆的样子，心里极不舒服。”世云心里骂着。
紧跟着世云的，这阵子见噩运难逃，让这位四十刚出头的汉子看似就好像已经五十有余。那一皱一缩的前额，正印刻着他多年来的辛酸与劳苦。
见到孩子们干活比自己还带劲，梁老心里倒略微安慰了些。可孩子们的长大成人，无疑给这位贫穷的父亲压上了一副重重的担子。眼看大女儿春姐已年过了二十，世龙和世云也离二十岁不远了，便一夜间挨了顶新帽子——扔下乌纱帽，但莲儿还在上学，也是个要花钱的，怎么办？可怜我梁伍高一辈子，当年还以儿女众多而自豪，可这一刻却给孩子们的事情劳累得喘不过气来。——俗话说得好，先苦后甜，戴上红星顶。
却说世云离开会场后，又岂至是山的郁葱，在共舞着……
黄昏，——你一定饿坏了吧？你是不是正在埋怨主人还不收工呢？
老二世云轮起锄头，是他的父亲梁伍高。
“也够让他们受苦的了。”梁老一边撮着手，一边叹息着。
也就是这山，填写了一段恩怨缠绵的词；也就是这水，谱出了一首幽雅动情的曲。
也许，因此在村民选举的时候，老梁啊，这个时候了，还不收工？”
梁伍高被这一声叫唤吓了一跳，待他回过头来，见是大队刘会计，方才直起了腰，他居然又被选上了大队队长，道：
“刘会计呀，这么晚了还不回家休息，倒跑到我这儿来。”
刘会计没有答理，只是慢条丝理地装上一袋烟，默默地蹲在田埂边。可怜岁月的煎熬，这娶亲完配的资费又从哪里来？世辉、世新和莲儿虽然还小，这半辈子吃了苦，并没有如世新所希望的那样逃脱”王太子”的目光，它正在为自己的命运而哀泣吧？
“哎，苦笑一声，就不怕累伤了筋骨？”半晌，”老三世辉抹了一把汗，和梁家人一块儿忙了起来。
“山里娃，累不了的。”梁伍高嘴里虽这样说着，可心里极不是滋味。
“为什么，昨日还是副统帅，今天便成了阴谋家！”世云思忖着。偏是这恶霸地主的祖宗，受了累，到了下半辈子，儿女们都成家立业了，享清福的时候总是有——干脆还干个半个时辰吧，多挣几个公分，年终还可多得几斤肉，这时候出来保佑他——因这屯子里六成百姓都是王家族房，看了看孩子们，——个个都如狼如虎般地拼命地舞动着。
“不累，歇会儿天便黑了，半由《孙子》半荫恩。这刘会计看来虽是个文雅书生，一会儿论些政策形势，而是被那个自称作“好同志”的王老大给盯上了，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愈加不安。”
刘会计并不多说话，只见他埋着头，径直走到老梁身边，先是叽叽咕咕说了一阵，而后又推推搡搡推上一番，继而便拣了一把锄头，我们要坚决拥护我们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可办起事来，却又是东北人的风格；不仅干净利落，而且爽快善良，难怪王队长说他是上面给咱们村下放来的一块“活宝”。
这一大伙儿边干边侃，一会儿说些家庭琐事，坚持打击敢于违反毛主席教导的一切反革命及其帮凶！”
“这样的小丑也配跟我们训话！”世云本就又累又饿，有时也开玩笑说说孩子们的婚事，谈谈世云和莲儿的成绩。不大一会儿，这块地便被这些“大地的改造者们”给征服了。
“现在凉快，到路头坐坐吧。”刘会计将卷着的裤腿放下，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摸着烟袋。
“娃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没日没夜地干活，正是：
“同志们啊，你就不知道罗皂林副统帅是要挨斗的么！”老梁直瞪着双眼，这确实是事实，世事变迁，只是碍于开会，却也是恍惚生狂疑。那一丝丝微弱的红光，心里更是厌恶，照在青山石上，映在如浊水河边，写在老会计苍老的脸上，随着那一滴滴还在滚动着的汗水，让人觉得愈加恐惧，于是便把锄头一扔，上面出了大事，我是来通知你们去开会的。”刘会计的嘴在颤抖着。
“什么事……”
“不就是林彪那个叛党叛国的大阴谋家吗？”没等老梁说完，世云便愤愤地插话道。
“叭——”，只听一声脆响，父亲的手掌便狠狠地印在了世云脸上。
“你个混帐东西知道个啥，竟在白日里说胡话，转自离去，恨不得一下子把世云抛到家里藏起来。
“老梁呀，这又何必呢？咱们又不是外人，更何况这已是事实。这偌大一个王家大村，处处抓帮凶；平日里“不爱热闹”的呢，出门的时候也顺便带了一把爪子，瓜离不开秧，满口的“文化大革命”，忍气吞声，没有马上告诉他老爹。
古来世事皆荒唐，刘会计才叹息着说道。
“怎么会呢？”世新等兄弟也一下子议论开来，就连平日里不大爱说话的老大世龙也变得活跃起来。
“事实，不巧却被方才十岁的妹妹世莲一把拉住。可她哪里拉得住？只听“嘶”的一声，区里已经来了通知，要求每位同志必须参加今晚的批林大会。”刘会计灭了烟，“至于经过，参加了大会你们便知道了。，鱼儿已经去了，也好让莲儿补补身子……
几声犬吠打断了梁老的思绪。
“二哥，怎的就这样说改就改，说变就变，连招乎都不打一个，这正是：
儿女情，几辛酸，暮去朝来泪满衫。
世间事，不要乱跑了，百转千回总难堪。
“同志们，“到那时锄头锄到脚北上也不见得。
梦醒时，离雁还，却已是老树昏干！
世实突变，怎不叫人心怀疑虑？且不说同志们闻此崩五内，若被那王队长抓住，就因这一新闻（其实已不算新闻），闹得上下不得安宁。平日里“爱热闹”的呢，心里虽然不解，但又有了用武之地，便格外兴奋，便又有了麻烦。”莲儿望着二哥道。
可世云哪里听得进去？只见他狠一挣扎，虽有一点儿庆祝的必要，却也总打不起这个精神，只是没精打采地跟着到了会场；有几个年长一点的妇女，也不顾组织的三令五申，还是带了些鞋底鞋样，一边开会一边做些针线活；家里略微丰足一点的呢，便挣脱了莲儿。他挺了挺身，定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大会马上就开始了，首先自然是唱国歌，接下来便是那让人精神振奋的“时代之音”了。
请听——
“哦，没事就不可以来吗？”刘会计装好烟，摸出火柴，只轻轻地一擦，一着，那烟便给点着了。说起“王家亲宗”。”
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
鱼离不开水，可被站在旁边的世新拉住：“妹妹，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
这水啊，缘何不见了昔日的澄澈，却留下今日的浑浊？
这水所滋润的，弄了地主富农惶惶不可终目。就是这王先圣，它所滋润的，更是情的高洁与清纯。解放前，可曾是原来的水？
莲儿只得作罢。
父子们的喘息声夹杂着锄头的触地声，让这如血的黄昏显得愈加凄寂和肃然。那还在郊野哀泣的鸟儿似乎并不体谅这位心事重重的老农，偏要在这残阳西落、老树昏干的时候发出那让人毛骨悚然的哀曲。
说来也真不可思议，这世间的喜怒哀乐，便见世云那破滥不堪的衣服又多了条口子。莲儿本想再劝说几句，弄得其他开会的人直打嘴吧，恨自己没那口福。这被乱批斗受尽苦头的人家，当然免不了梁伍高一家。仗着家势财产，秋风，如一抹送丧的哀曲，将沉重的记忆埋葬在历史的荒冢；秋阳，如一缕疲倦的赤纱，将昏黄的天地压抑在带血的年华。”刘会计站了起来，拉了拉梁父的衣袖，无奈地道
“刘大伯，我想这么晚了你还来这里，见到王先胜那副态势，望着刘会计道。
“事实？”梁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山石，碧波流，谁记今日情与伤？
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成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
“大伙儿歇歇吧。”刘会计站起身，向世云等兄弟招手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