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阿四哭喊着,一屋子人都痛哭起来。大夫是李府这几日就请来长住的,急忙上前照料,诊治半天,又用了针,老太太沉沉睡了,大夫反而松了口气,站起身拱手笑道:“恭喜李老爷,老太太一口瘀血憋在心口,气血瘀阻,肝肾亏虚,也许是见了孙子,一激动,淤血吐出来,气通了,病就好了一半。”
听老大夫这么一说,李玉堂惊喜交集,“您是说,老太太能好起来?!”
老大夫点头,“气为血帅,血为气母;气行则血行,气滞则血瘀。只要好好将养调理,关键是心情好,不再受刺激,十之八九能康复如初……”
李玉堂大喜,其余众人却表情不一,大夫笑道:“准备点浓米浆,里面稍微放点参汤和红枣汁,一点点就好,助老太太活气血的,这口闷血出来,气都顺了,老太太眼下睡着了,明早起来肯定会叫着要吃东西,提前准备着吧。”
老丁忙忙地答应着。
众人也都各司其职,老太太既然已有好转,主人们便纷纷回去睡觉,下人们除了老太太亲近的丫头自去伺候,阿四也跟着李玉堂送走了大夫,来到了书房。
李玉堂对阿四也和蔼许多,“坐吧,我有事想跟你商量。”
阿四静静地坐下。
“你能不能多留几天,陪陪老太太?大夫说老太太的病兴许有起色,要尽量让老人家高兴。”李玉堂跟他商量。
阿四面有难色。
“原定的五百一分都不少。从今天算起,一天三十块,直到老太太身体复原。”
“三十块?”阿四被惊着了,但还是摇头,“不行,五天内我必须回香港。”
“一天五十。”李玉堂以为阿四是在作态谈价。
阿四还是摇头。
李玉堂脸冷下来,“五十块钱,是你一年的收入,你还想怎么样?”
阿四十分诚恳,“不是钱的事。老爷,不,爹,咱们是有言在先的,不管怎么样,就五天,除去今天,还有三天,这三天我会尽力陪老太太,让她高兴,三天以后,我无论如何要回香港。五百块够给阿纯手术了,您老就是给我一天一千,也不能耽误了阿纯的手术。”
李玉堂疑惑,“阿纯?做手术?”
阿四点头,“阿纯眼睛有病,天生的,大夫说十天内就得手术,不然会瞎,那五百是给她的手术钱。”
李玉堂点点头,对阿四也有了新的认识。“这不是钱的事,这是人命……”他口气和缓,“重光在,老太太就能多活些时日。”
阿四苦笑,“我真不是不想帮忙,再多两天,真的不能再耽搁了!”
这对“父子”各自去歇息,一夜很快过去。清晨,铁刚带着两名亲兵,带着广州将军的帖子,亲自上门拜访,大门敲得山响,同时呈上一份请柬和认捐表。
来者不善,李玉堂小心翼翼接待一番,看完一份请柬和认捐表,放在案上赔笑道:“请大人放心,在下一定准时去东校场观礼,认捐表之前鄙人已经填写了,认了三万两银子。只是犬子,他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就不必去了吧。”
铁刚丝毫不为所动,“将军大人听说贵公子是英国牛津大学的高材生,很想一见,一则为朝廷惜才,二则为表彰为新军慷慨解囊的商户,要授贵公子武举人的功名,故贵公子绝不能缺席。这是来前将军大人特地嘱咐过的。”
李玉堂感觉蹊跷,沉吟道:“多谢将军大人提携美意,只是在下老母重病,须臾离不开犬子……”
“令堂大人生病的事,将军大人也听说了,特派本官代表将军大人前来慰问,暂借李公子一回,这就是夺情了。”见李玉堂还想推脱,铁刚不耐烦了,“实不相瞒,坊间多有传闻,说贵公子曾在英国参加同盟会。”
李玉堂沉下脸,“这不可能!犬子不才,但也是从小读圣贤书的,绝不会依附乱党,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铁刚点头,“谁说不是呢,将军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将军大人说,像贵公子这样的人才早晚是要为朝廷出力的,不能被传闻坏了名声,李老板带着贵公子露过面,得了这个功名,虽是虚职,但足以表明他效忠朝廷的心迹,让大家也去去疑,将军大人的一番苦心,李老板可不能辜负了呀。”
看来躲是躲不过去了,李玉堂一念及此,反而镇定下来。
老太太果然气色好了不少,指挥阿四从大抽屉柜子里找出一堆“宝贝”——拨浪鼓、木陀螺等等,都是孙儿幼年的玩物。
老人疼爱孙儿的心,阿四感同身受,哄老太太更加起劲了,得知老太太要听笑话,径直从几本破旧小书中挑出一本,打开翻看着,“嗯,这个好,奶奶,你听着啊……”
阿四一边拍大腿,一边大声念起来:“拍大髀,唱山歌,人人话我无老婆,掋起心肝娶返个,有钱娶个娇娇女,无钱娶个豆皮婆,豆皮婆,食饭食得多,屙屎屙两箩,屙尿冲落河,屙屁打铜锣……”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
小丁凑过去看,只见阿四大腿拍得正欢,手里的书却是倒着的,吓出一身冷汗。
“这不是《三字经》吗?”夏荷出现在二人身后,歪头看着阿四手里的书。
小丁一惊,白了夏荷一眼,“就你认字,二少爷耍宝呢。”
阿四面不改色道:“哦,三字经,三字经也是奶奶教的。奶奶听好了——人之初,狗虱多,狗虱唔咬我,专咬先生两公婆……”
老太太更开心了,几乎笑出眼泪。夏荷看着阿四,也忍不住笑了。
李玉堂来到老太太房前,站在窗外捕捉着李家这久违的笑声,眉头渐渐皱紧,秦少白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清廷钦差一定不会就此罢休,万一追查下来,查到你头上……”
认捐会当日一辆带玻璃窗的新式豪华大马车穿过街道,马车上阿四和李玉堂并排坐着,阿四一身簇新西装,头发上还打着蜡,虽然打扮得人模人样,心里却显然没底,“爹,到底是去哪儿,见什么人?”
李玉堂轻描淡写地,“哦,去东校场,见广州将军……”
“将军?!”阿四一下炸了,头撞到车顶棚。
李玉堂瞥了他一眼:“稳当着点,还有两广总督,广东巡抚。”
阿四完全疯了,头伸出窗外喊:“停车!小丁!让车夫停车!”
车却根本没停的意思,一路狂奔。
阿四抽回头,气急败坏地对李玉堂道:“你马上停车!我要下去,我不见什么将军总督,合同里可没这条!”
李玉堂一点不急:“合同里是没这条,可现在是在三天之内,你得按我说的做,要不然按合同你就拿不到那五百块。”
阿四气坏了,“李老爷,你耍我!我辛辛苦苦装孙子,你又跟我抖机灵,玩霸王硬上弓,给我穿成这样,还说去见什么朋友?亏你想得出来……我告诉你,我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