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佚名
关东雪的灵魂深处,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次父亲头顶草末去他学校时的身影。
关东雪的父亲是个农民,认不得几个字,一辈子种地为生,从未出过远门,连县城也没去过几次。他和关东雪的母亲在那“旱了收蚂蚱、涝了收蛤蟆”的盐碱地上拼死拼活地劳作着,用心血和汗水养育着关东雪他们兄妹五个。哥哥、姐姐们一个个长大成家后远走他乡,读高中的关东雪便成了父母心中的希望。
功夫不负苦心人,经过关东雪起五更贪半夜的努力,1994年,他终于不负众望,考进了大学,成为他们村新中国成立以来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被汗水和劳累浸透了一辈子的父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可是,关东雪走进大学的第二年,久病缠身的母亲便离开了人世。看着四壁空空的家和不时登门的债主,父亲郑重地对他说:“孩子,安心上你的学,别瞎寻思家里的事儿,这跟你没关系,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读完大学。”
话虽这么说,可穷人家的日子是难熬的,穷人家张罗点儿钱更是难上加难。父亲接连张罗了七天七宿,找过了所有的亲戚,求遍了方圆上百里能够求的人家,最后才以四分息的高利借到了六百块钱,把关东雪送上了返校的客车。
回到学校,关东雪停止了早餐,每天午晚两餐也只吃两个馒头和五毛钱一份的咸菜,手掰手计算着怎么省钱。可就在他省吃俭用挨过了大半个学期后,一场大病突然降临到他的头上。整整半个月,虽然在同学们精心照顾和全力帮助下他恢复了健康,可大家垫付和借给他的钱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试过了可以想到的办法无效后,关东雪第一次淌着泪给父亲寄出了要钱的信。
两周后的中午,关东雪下课刚刚回到宿舍,门一响,一个衣着寒酸的农民推门走了进来:“关东雪是住这屋吗?”
“爸?”来人竟是父亲,关东雪顿时愣在了那儿。
“哎呀,你们学校可真大,找你可真不容易。咋样?病全好了?”父亲说着摘下了头上戴的狗皮帽子。他清楚地看到:父亲的头上竟然沾满了草末。
“好了,全好了。”一种怕人嘲笑的羞辱感油然而生,关东雪急忙把父亲拉坐在床里,“爸,你怎么来了?”
父亲仿佛没有意识到关东雪眼神中的变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最后放心地点了点头:“好,全好了就好。”边说边解开棉袄,把手伸进怀里,抖抖索索地掏出了一个已辨不出颜色的手绢包。
父亲打开手绢,里面露出了一叠钱。
“这一段时间凑钱不太容易,晚了些, 这是三千块,快还给你那些同学吧。”父亲说着,脸上流露出一种异样的表情。
三千?关东雪不由得一愣:“哪来这么多的钱?”
父亲干咳了一声:“还能哪来的?借呗,贷呗。啥也没人命金贵呀!孩子,咱家情况你也知道,这钱你可要节省着花呀!”
捧着这带着父亲体温的三千块钱,关东雪含着泪点了点头:
“爸,你放心吧。”
父亲简单地吃过了关东雪从食堂打回的中午饭后准备回家,走到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来:“孩子,从省城到咱家挺远的,来回坐车也得花不少钱,过年……你就别回家了。”
关东雪的心一震,皱着眉点了点头,把父亲送出校门便匆匆赶到班级上课。晚上同寝室的弟兄知道他父亲来过又走了之后,狠狠地批评了他,那一夜他们都没有睡好。
转眼间到了寒假,在同寝室弟兄的坚持下,关东雪登上了回家的客车。从省城到了县城,又倒车颠簸了近百里,村子里灯光闪烁时,他才来到了家门。
推开家门,关东雪愣了,新刷的雪白的墙壁,一应俱全的家具,高档的电器……父亲怎么?
“你找谁呀?”一个中年妇女闻声走了出来。
“我还要问你找谁呢?这是我的家!”他气冲冲地说。
“你的家?”妇女愣了一下,“噢--,你是老赵那个上大学的儿子吧?这是放寒假了吧?怎么,你爸没告诉你吗?”
“你到底是谁呀?”
女人笑了笑:“我是刚搬到这村的,你那回有病,你爸已经把这房子卖给我了。”
“什么?”仿佛一声惊雷,关东雪差点儿没坐到地上,“卖……卖给你了……那……那我爸……我爸呢?”
“他给别人看草垛去了,就住在20里外的野草甸子上。”
关东雪不知道是怎么从“家”里走出来的。一出门,泪水哗地一下涌了出来,他发疯般向着村外的野草甸子上奔去。
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山一样的草垛出现在了眼前。草垛边上,一个深入地下、半露于地面、上面覆满了草的地窖子出现在凄冷的月光下。
掀起棉布门帘,苍老的父亲正一个人孤单单地守在地锅前,锅底红红的火焰映照着他头上数不清的草末子。
“爸……”关东雪哭叫一声,一下子跪倒在父亲的面前。
父亲一愣,看清是儿子,急忙把他拉了起来:“快起来,回来了也好,快吃饭!”
那一夜,父亲只字未提卖房的事儿,只是絮絮地说了一宿的母亲。关东雪整整淌了一宿的泪。
刚过十五,关东雪便告别父亲准备回学校。父亲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手绢打开,里面十块、五块、两块、一块的,竟然是一百块钱:“孩子,这是他们给我的看草垛的钱,你拿去。”
关东雪的眼泪围着眼圈直转:“爸,上回那钱还有呢,这个你留着吧。”
父亲一瞪眼:“准瞎说,那钱除了还账估计早没了。我在家里好对付,你在学校处处都在用钱呐……爹……就只能给你这些了,拿着。孩子,就差半年了,不管咋样都要把书念完。你大学能毕业,爹就是死了也有脸去见你妈了。”
关东雪的眼泪刷地一下淌了下来,点着头接过了钱:“爸,你多保重,我走了。”
趁父亲没注意,他把一部分钱塞进了褥子底下,转身爬出了地窨子。
在自己勤工俭学和朋友的帮助下,关东雪终于完成了最后一个学期的学业。毕业后,他没任何犹豫,回到了生养他的家乡。
如今,父亲和回到家乡的哥哥一家生活在一起,关东雪也时常回家看望父亲。父亲常常对他说:“不用回来得那么勤,我身体好好的,又有你哥嫂他们照顾,你好好上你的班就行了。”
关东雪总是含笑点头答应,可依然往家跑。每当静下来,父亲沾满草末子的形象便不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清楚:父亲的行动和身影已经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必将影响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