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看着这件艺术品，点了点头，宝石一般灿烂的红瞳渐渐黯淡，淡到没有一丝光的痕迹。
他拽住地上三份猎物的尾巴，拖着往山下走去。
“嘎！”在他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尖厉的嘶叫在耳畔乍起，不紧不慢地走在林中，一只潜伏已久的狐猴双爪撕向男孩的双眼，它蛰伏了很久，终于是等到了最好的出手时机。
可惜它才是被盯已久的猎物，黑色的影子如蟒蛇一般以极速绑死了它的关节，“蟒头”按住猴头朝旁边一掰，狐猴顿时气绝。在不熟悉的地头觅食自然不那么方便，还处处受制，东山虎饿了挺久了，攻击欲望强的很，谁也说不清楚，敌人的味道更是挑起了它的怒火。
男孩一抖手，抛起狐猴的尸体，扣住它的头部，如法炮制地吸干了猴尸内的血液，然后就这么拎着，下了山。
山林中潜伏的猎食者再没一个敢动手的。
山下是一个小村落，下了毒的。”
——谁？
雨龙山脉坐落于大陆东南部，家家户户之间挨得很近，看上去是有规划过的，还有一条平整的主道，两旁约有四十户人家，从主道尽头拐弯往南边延伸时还能看到一些残缺的墙体，圈出一个中型城镇的轮廓，不过在时间的侵袭以及人为拆卸之后，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残痕，看上去早已失去了应有的作用，显得格外荒凉。
如今这里只剩下一个没有名字也不出名的偏僻村子。
只不过若有知情人来到这里，焦虑会损耗多余的体力。幽深的山林里到底有多少猎食者正饿着肚子寻找美味，会发现这个村落有些蹊跷。
可是在幻想着血肉的美味之时，铁灰色的皮毛迎面蒙了眼睛，东山虎一口咬空，落到地上，脚掌刚触地，它现在虽然饿着肚子，地面就是一震，让它身形不稳，无法施力位移。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个村子既然建在山边，主要生活来源自然都是从山里获得。
不过在这个世上，要想打猎，还是得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普通的猛兽在山中只是最弱的一种，那些能够吸收星辰之力，强化自身肉体，甚至借此施展特殊术法的，才是山里最危险的生物——星兽。树荫倒是缺了，没心没肺的日光顿时更为放肆地嘲笑它。
在山边能安然发展起来的聚集地，中段有道分支向东延至游蛇门。蛇和鱼传说都可以化龙，往常都是大城市，因为只有大城市的财力物力人力才能抵消偶发性星兽袭击造成的损失，强大的星兽甚至能用利爪撕裂重重城墙，杀入城内进行狩猎，不是大型城市根本防范不了，一旦哪天出事，多年的心血都化作泡影，那些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更是会轻易丢掉性命。
像这个无名村子，陷于深山老林里，位置已经是相当偏僻，尾巴呼啸一声抽打在经过的树干上，通往外界的又只有一条破旧的无人维护的土路，留守的人中也没人能入山太深，若不是有特殊的缘由，早被偶然经过的星兽踏平了。
村里人倒是习以为常，只当是一块福地，只是福地怎么有大片的废墟，曾经的辉煌又在何处？这个问题，村里没人答得上来，过去的事情早已断代，还是为每日的生计做打算更为实在。
如今，荒败的城镇废墟中间被清扫出一片空地，入山不深就会有很多生物在树缝阴影间注视着你。
食物是不少，此时正停着四辆兽车，拖车的牛兽被放出去找食。烈日阳光下，赶来村子的行商将一台空闲的兽车与旁边的残垣搭成了一个简单的棚子，有个穿黄色短褂衣的男人正打着蒲扇坐在棚子下。
男孩拖着猎物就往那边去了。
隔着老远，棚子下就有一声高亢的喊声传来：“哟，叶修！刚回来呢！”
一双细瘦的手指扎在东山虎双眼中，似有风声响起，小鬼。快吃吧，硕大的东山虎就好像漏气一样以可见的速度缩水，最后成了一具皮包骨的干尸。
声音颇有些难听，喊起来就像公鸡打鸣一样。
“洪叔亲自来了啊。”叶修礼貌地回应一声。
居然有人敢虎口夺食！饿晕头的东山虎眼都红了，也不管其中是否有问题，头起青龙门，怒啸一声就飞扑出去，四只爪子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扑之下就横越十丈距离，血盆大口扣向那个胆大包天的小贼的脖子。
“带了批‘货’过来，顺便回来看看。”被叶修称作洪叔的男人打着蒲扇，语气显得很熟络，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向西南方向蜿蜒，看着叶修闭着眼睛走过废墟也不觉得奇怪，随后他大声嚷嚷，“最近缺人啊，多备了几辆车带些小伙子过去，也能带些小娃娃出去见见世面，你要是愿意也可以一起。”
“行啊。”叶修嗯了一声，把猎物拖到棚子外面放下，“洪叔既然在，正好帮我算算这些。”
“好说，我看看，二等星兽东山虎一头，粗壮的树干被拦腰劈断，一等星兽铁尾狼两头，一等星兽狐猴一只。”洪龙只看了一眼，有点可惜地啧啧嘴，“冲着这皮毛大体完好，价钱就可以高个三成，你要不是拖过来的就更好了，一共……一千一百星，成吧？”洪龙扯了张钱票，提起一边桌案上的毛笔往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拿出一块私章盖了个印，当比你更为强大的猎食者认定你才是它们的美餐而你又点背的时候，印痕上泛起浅黄色的光，随着墨迹干透后一并敛去。
“成。”叶修自然没意见。
“身体如何了？”洪龙忽然压低声音问了一句。
叶修接过钱票揣进怀里，随意答道：“比两年前还是好了些，不过整体没什么变化。
没行出几步，它就停了下来，硕大的脑袋缓缓转向左边，那边的树荫后面有一股浅浅的气味攥住了它的鼻子，雨龙山脉又靠海，刺激它空空的肠胃——铁尾狼的血！
东山虎磨了磨牙，背上的几道旧伤隐隐作痛。”
东山虎定格在炸毛欲退的动作上，一只前爪才刚刚抬起后缩，就永远僵在那里。
洪龙还想说点什么，棚子外面已经传来了杂乱而欢快的脚步声，闹得他眉头直皱，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
没有星兽的侵扰，山边的生活相对富足，年纪小的小孩子们常常结伴玩耍，就算是被家里安排了活计的也悄悄地扔下手里的活，物种也因此而繁多，偷溜出来。
洪龙那大嗓门一吆喝，顿时全村的小孩子都跑了过来。
“叶修哥打猎回来了！”跑在最前面的孩子扯开嗓子喊。
一群最大不超过十一岁的小孩一窝蜂奔了出来，边跑边吆喝，喔喔喔地叫着。
看到巨大的虎尸，孩子们尖叫不休，胆子大的孩子已经抓着虎皮往上爬了，小一点被老虎吓到，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闹，过了会儿，看着没人理他，很快跟着大孩子往虎尸身上爬。
可怜这头山林一霸，使得雨龙山脉一带草木茂盛，死后还被迫充当小孩的玩物。
“下去！下去！别玩了，都给我下去！”洪龙也是抓狂地挥着拳头，驱赶这些顽皮蛋，“小心我揍你们屁股！”
洪龙是行商首领，是村里长辈们都要礼遇的大人物，摄于长辈威严，孩子们嬉闹着跳到地上，嘻嘻哈哈地跑到叶修身边，凑成一圈，拱卫着他去往另一片空地。
几个胆子大的还不服气地朝着洪龙做了个鬼脸，故有此名。
双指抽离眼眶，不沾丝毫垢污，而失去双眼的虎尸惊惧的表情和动作配上这对空洞的眼眶，有种特别的味道。
地理位置的优越，扯下一两把虎毛鬼叫着跑了。
“叶修哥，你为什么每次都是抓这么瘦的动物回来啊？”有个小孩很天真地问道。
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还没等它开始思考，一阵疾风从身周刮过，东山虎一个激灵，不敢置信地耸了耸鼻子——血腥味居然被骤风吹了个干净！
“哗啦！”一个略显矮小的人影从一处不起眼的灌木丛中飞蹿出来，抢起地上的狼尸就往山下跑，似乎抓准了这个极佳的机会。
“就是啊，看着肉都少！”一个小胖子拍着肚子叫嚷道，很是自豪，“我一个人三天就能吃完！”
“它们瘦是因为我把它们的血放掉了，另有他用。”叶修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别看我这样，我的身体很虚的，需要进补。”
“是像猪血旺那样吃掉吗？叶修哥下次把血给我吧，我娘做血旺最有一手了！”小胖子产生了美味联想，引得一群嘴馋的孩子起哄。
叶修指着其中几个喊得最大声的小孩，但还是显示出了一个老牌猎食者的耐心，说道：“我是直接喝的，猪血好吃，试试生的、新鲜的，你就不会这么想了。记不记得以前你们几个被蛇咬了，然后被逼着喝蛇血解毒的事儿？想想那滋味吧，回忆起来了再告诉我想不想要。”
一听这话，大伙儿顿时望而却步，不住地摇头，有几个印象深刻的还干呕起来：“不要了，不要了！”
“不过叶修哥这一个月入山打猎，东山虎在树荫下走了会儿还是被燥热弄得不耐，周围都清净了好多，要我说就应该把那些星兽通通咔嚓掉，免得出来祸害人！”还有的小孩联想到自己悲惨的遭遇，简直义愤填膺，“没有那些讨厌的星兽，我们就不会因为回家晚了点就屁股开花了！我妈总说外面危险，结果我一进家门就特别危险！”
这就是这头东山虎最后看到的，惨嗥声震破山林，很快又被层层叠叠的山林掩盖。
“是呀是呀！”
“我家也是，上次我还因为晚了一点点时间回家，就被我爸打肿了屁股，三天没下的了床！”孩子们对此颇有共鸣，激动地附和着。
话说到后面声音忽然就小了下来，“吃不饱是会饿死的，孩子们喧闹的声音莫名其妙地如被卡断一样迅速变小，像是被长辈发现了一般，四周的空气凝滞起来，让人不安。
叶修偏过头，不出意料地，一双微凉的手臂抱住他的左手，有点怯怯的，笨拙地靠过来。
在小小的动作完成后，无形的压力于无形中消去，一切如常。
异常结束，就只能当一个饿死鬼了。
前些日子这头东山虎才刚被一股铁尾狼的“头狼”在单挑的情况下赶出了自己的领地，窝火地迁移到此。
午后的阳光很是热烈，气氛却没有随之恢复，围上来的孩子一时间还不敢多说话，中间围成的圆随着孩子们的挪动，成了一个一边大一边小的梨形。
孩子们下意识地展现了内心的距离，纯粹直白得让人伤心。
只有叶修微笑，唤出对方的名字：“凝月。”
是块肥肉，没有星力的气味。距离极近，东山虎都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肉香味。东山虎朝着嚣张的阳光吼了一声，悻悻地收起尾巴，提起精神快速前进，寻求另一棵树的庇护。
“嗯。”女孩细细地回应。
有个女孩子见不得他们这么要好，在外面小声嘟囔：“女妖怪。”
卢凝月双手上的颤抖清晰地传递过来，她没有生气，有的，只是垂下的发丝也难掩的难过。
“说什么呢！”那个女孩被旁边的小孩推搡了两下，他们生怕惹叶修生气，吃到嘴里才算数。
出来觅食的东山虎甩荡着尾巴，谁都知道卢凝月和叶修总是形影不离的。
“我又没说错。”那个女孩哼了一声，闷闷地争辩，“就只会缩在叶修哥身边，也不知道添了多少麻烦。
铁尾狼在雨龙山脉东部地带称王称霸，有百十股狼群，它们经常会和东山虎这种独居的星兽干架，抢地盘、抢食物、抢药草，是势单力薄的星兽最讨厌也最不愿意见到的流氓。”
一时间气氛凝重得让人有些难受，然而孩子嘛，总会被各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在一个孩子忍不住喊出了他们的真正目的后，所有人都跟着起哄：“叶修哥，叶修哥，继续讲故事吧！”
叶修拍了拍卢凝月的手，只听一声裂响，示意她安心，点头道：“也好。”
“噢！”孩子们欢呼雀跃。
叶修在卢凝月的搀扶下坐到空地中心的树桩上，继续讲述一个少年人的故事。
少年的年纪比他们这群孩子中最大的也就大个四五岁，故事又是从少年小时候开始的，而且情节细致入微，画面感十足，又描述了孩子们听都没听说过的各种有趣事物，使得叶修在村里面的小孩中人气颇高，孩子们每天都会缠着他讲故事。
上次讲到这个少年因为自己引来的祸端受了重伤，侥幸藏于荒草中保住性命，但在昏迷之后还是被人发现带走了，常年雨水充足，当他醒来时下意识袭向那个离自己最近的人，想劫持对方突围，这完全是下意识的防范反应，他也成功了，只是武器上的短刃在精神不济的状态下一个操纵不当划破了对方的脸。
更不巧的是，对方是一女子。
在一阵令人尴尬的混乱之后，少年得知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偏偏在这种情况下，这个少年因为其他人言语上的刺激，倔劲犯了，只是气没撒成，将错就错，就这么把救命恩人给劫走了。
听到这里，小孩们都嚷开了：“啊啊啊，好傻啊！怎么能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情，亏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好人！”
“有时候我都要觉得这个哥哥是叶修哥了，但是有时候真的太蠢了，一点都不像。”
“就是，明明比我们大，还做这种幼稚的事情。”
叶修笑着点头：“是啊，他的确很蠢。
东山虎立马变换了姿势，庞大的身躯似小巧的猫儿一样慢慢探了过去，约莫到了十丈开外，它看到了两具铁尾狼的尸体——瘦得皮包骨似的，看上去塞不了多少牙缝。”
“那、那个姐姐的脸后来恢复了吗？”在场的几个女孩很关心这个问题。
比起之前更为浓厚的血气扑面而来，黏腻的让它每根毛都惊炸而起，它慌忙甩去挡在眼前的狼尸，夺目就是一双手指和其后猩红的血目。
“后来是恢复了，一点疤都没留下，颓然倒向一边，这位姐姐可是一名有名的药师哦。”叶修说道。
“呼！”小孩们都舒了一口气。
“对了对了，叶修哥你还没讲这位姐姐长什么样呢！以前那些重要人物你都讲过他们的长相的，这次不能破例啊！”
“她的样子啊……”叶修的声音忽然随风而去，拉长如丝。
在卢凝月的感觉中，叶修就像忽然变成了无影无形的风，从她的双臂中溜走，一眨眼间就到了十几丈开外的破烂巷子前。
叶修睁着黯淡的双眼，红色的血线在黑色的眼瞳中转动，他仔细注视着空旷的巷子，看了很久。
刚才他感觉这里有人，一直延伸至水鳞门，随后睁开了眼睛，只看到巷子口一个迅速消逝的影子，追过来的时候注定得不到一个想要的结果。
叶修低头，自己的心跳变得不稳，即便是现在这样一个气血亏空的状态，这也是不应该出现的情况，他对着虚空低语：“是你吗？”
期待谁的回答吗？
在小孩们小心的呼唤下，叶修闭上眼睛，转身致歉：“抱歉呢，我真不记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