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歇的清醒中,上官盈也知道,楚氏兄弟有时是一块儿前来的,大多时候却是避开了彼此。相对来说,楚玉出现的频率更要多一些。
病着的上官盈没那个力气去敷衍他们,也不愿意在楚轩捅破那层窗户纸后与他们尴尬相对,索性在他们出现时,就算自己那会儿清醒着,她也会适时地“晕”过去。
因为上官盈醒过来而特别兴奋的翠屏,迫不及待地告诉她,她这一病,居然还惊动了太后。
说是太后亲自下令,让行宫中待命的御医过来替她瞧的病,否则得了高热癔症的她就凶险了。
上官盈默默地听着,心里也有些后怕。
毕竟,在这古代摊上肺炎,如果没有遇上好的大夫,基本上拖得久了会转化为肺痨。那些马上死菜的,基本上都是因为高烧不退,最终呼吸系统衰竭而死的。
不用猜也可以想像得到,能劳动太后老人家对她出手相救,应该是楚氏兄弟中的谁谁谁了。
为了弄清这个谁谁谁到底是谁,尽管不愿意,上官盈终究还是要面对楚氏仨兄弟。
毕竟,自己可是欠着人家一条命的恩情。
上官盈这一病,家里自然也就乱成一团了。
记挂着那场大雨之后田里种下的那些秧苗,一醒来,上官盈便让翠屏去请了昆叔过来议事。
昆叔是个经验老到的庄稼人,又幸亏上官盈先前交待过他,秧苗若是被淹了或是害虫了该怎么处置,所以在上官盈病着这些天,虽然有些田里的秧苗被淹过,但昆叔已经按她吩咐的那样洗苗补种了。
听了昆叔的话,上官盈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她仍然叮嘱昆叔,赶紧让佣工进行排水晒田。并且这晒田要因田、因苗而异,总的原则是先轻后重、分次进行。
苗数足、叶色浓、长势旺、肥力高的田块应早晒、重晒。反之,应迟晒、轻晒。一般晒至田间开小裂、脚踏不下陷,叶色褪淡、叶片直立为止。
昆叔答应着才退下,大病初愈,气血尚虚的上官盈因为一气儿说了太多话,不由眼前一黑,有些犯晕。
一旁侍候着的翠屏大惊失色,嚷嚷着就要去找大夫。
上官盈定了定神,只说让自己静静就好。
翠屏犹犹豫豫的仍不放心,门边儿一阵轻响,楚玉领着一个干瘦的老丈一挑帘子走了进来。
见到歪在床榻上的上官盈,他先是一惊,随即眸子里便蕴了笑意。
虽然往日见着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时,他多半也是笑着的,可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上官盈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笑意是真的发自心底。
自己能够康复,他是真的高兴。
虽说男女有别,女子的闺房不该由着这些皇室子弟出出进进。不过上官盈病了这一场,随着楚氏兄弟走马灯似的在她家进进出出,这些规矩礼仪也早就被大家自动忽略了。
翠屏见到楚玉跟来人大喜过望,赶紧地上前见了礼。
上官盈这才知道,这个老丈就是一直打太后身边侍候着的余太医。
到了这份儿上,不用说她也猜到是谁在太后面前替自己求的恩典了。
身子仍然虚着的她让翠屏扶着,在床上向楚玉跟余太医略略垂头见了礼。
“皇祖母今日才问起你的病情,你要今儿再不醒来,她老人家可要向余太医问罪了。”
楚玉轻笑着在一旁坐下,余太医已经放下药箱,准备给她复诊。
像上官盈这样的身份,让堂堂太医前来为她诊治,对太医而言已是屈就了。对她这样的一介庶民,太医诊脉,自然也就无须沿用宫中那套规矩礼制。
所以上官盈期待中的搭脉问诊并没有出现,倒是为她诊脉的时候,余太医还是让翠屏在她手上搭了条帕子,算是免了这直接的肢体接触也就是了。
余太医替上官盈复诊之后,只说再静养一段时间,好生服药调理就不碍事了。
说着余太医又自药箱中取出不少自宫中带来的药材,都是外间难得一见的上好用药。末了又仔细叮嘱翠屏如何煎熬,这才起身向楚玉跟上官盈告辞。
翠屏正准备去熬药,听到余太医辞行,不等上官盈吩咐,便一路送了出去。
一室的清静中,气氛突然变得微妙。
望向一脸喜色的楚玉,上官盈嘶哑着嗓子说:“我这次侥幸捡回一条命,全凭王爷跟太后的恩典。虽说大恩不言谢,但太后那里还得劳烦王爷带句话,就说上官盈谢谢了!”
“你是为了开渠的事受惊受凉才染的病。要说谢,倒应该是我代表父皇跟邻郡的百姓谢谢你才对,上官姑娘又何必这么客气!”
楚玉语气温和,望向上官盈的眸子却幽深难懂。
这样的眼神,竟与楚轩有几分相似。
上官盈在心里叹气,却不敢去深究那 关怀背后的意义。
“小姐,亲王爷和戢王爷给你探病来了。”
翠屏的声音期期艾艾地响起。
上官盈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这是背到家了吧。偏生怕什么来什么!明明自己打定注意不去招惹这些凤子龙孙的,可现在看来,事情完全照着她预期相反的方向在发展。
莫名其妙地,她好像就招惹了这些不该招惹的人。还是仨!
上官盈还来不及发话,一旁的楚玉已经上前一掀帘子笑道:“大哥跟四弟也来探病了?”
上官盈一怔,外面楚轩不太自然的声音跟着响起:“二弟也在呀。”
“大哥忘了,二哥如今在陵郡监田,他要不在还真就奇怪了。”
楚睿的话听着像是玩笑,却带着一股子戾气。
“皇祖母一直担心上官姑娘的病况,一早便遣了我跟余太医前来瞅瞅。余太医这会儿刚走,赶着回去向皇祖母复命了。”
楚玉笑着像是解释。
“唔!余太医怎么说。”
“余太医说再静养一段时间,好生服药调理就不碍事了。”
说话当儿,外面的人已经到了门前。
原本闭着眼养神的上官盈,在帘子晃动间已经张开眼,挣扎着正要坐起。
打头进来的楚轩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少顷,才淡淡地说:“听说今儿身上才转好,你就别逞强了,躺着吧。”
才自他身后进来的楚睿听了他的话,眸子一沉,脸色立即暗了下去。
就连立在他身边的楚玉目中也难掩讶色。
只不过楚玉为人内敛,顷刻之间便面色如常地,依旧坐回原来的位上,一径儿维持着一贯的浅笑。
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上官盈扯了扯嘴角儿:“都躺好些天了,再不起来活动活动,我就真要废了。”
翠屏上前扶她下了榻,久卧在床的上官盈脚下有点乏力,甫一落地那会,身子一歪,差点没站稳。
楚轩跟楚睿同时伸出手来,却又生生都在半道打住。
上官盈只当没看见,自顾由翠屏扶着在一旁拣了个位坐了下来,这才吩咐她去给这兄弟仨上茶。
像是为了掩饰刚才的尴尬,楚睿面上神色一转,又跟往常似的笑得一脸欠抽地凑上来,颇为仔细地打量了上官盈一番,这才装着一本正经地说:“那天大哥背你下山来时,我瞅着像是立马儿就会断气似的,将爷吓了个半死。今天看来,除了面上阴气重了点儿,其他倒是没啥事了。余太医到底是皇祖母常年带在身边的人,手段果然了得。”
他这么一提,上官盈还真是来气了。
她突然想起来,那天若不是这楚睿这混蛋骗她前去,她又怎么会好端端地遭这样的罪。
现在这厮居然还拐着弯骂她,什么面上阴气重了点儿……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上官盈自问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没那么容易死,戢王爷委实无须太为我担心。”
在楚轩跟楚玉诧异的眼神中,上官盈抿了抿唇,也学着楚睿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接着说:“戢王爷您也一样,好好儿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那些不必要的关心,能免的,还是免了的好。”
“嗤”的一声,一向风度翩翩的楚玉一个没忍住,一口茶全喷了出来,忙不迭地掏了手帕拭嘴。
上官盈倒是一愣,忍不住飞快地拿眼瞟了楚轩一眼。
让她意外的是,向来冷口冷面的楚轩竟然在笑!
很释然,很开心的那种!
还没从楚轩带给她的震憾中回过神来,自打进屋就面色阴沉着的楚睿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这是精神病向神经病发展的前奏么?
上官盈惊恐!
正手脚无措,楚睿却渐渐止了笑,斜睨着她瞅了半晌,突然丢了一句过来:“有力气埋汰爷,看来这病是真的好了。”
他居然没生气?!
上官盈愕然望过去,楚睿却又瞅了她一眼,咧嘴一笑:“既然你没事就好。原本因为你是我请去的,多少还存着些内疚,现在看来真的完全没有必要。往后那些不必要的关心,爷就免了。毕竟祸害才能好好儿活下去,不是吗?!”
望着笑得一脸淫荡的楚睿,上官盈心中警铃大作。
果然,这厮冷不丁又来了一句:“上官盈,你这话在爷们几个面前说说就好,可千万别让我皇祖母她老人家听到了。否则,你就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如他所愿,上官盈的后背立时冷汗淋漓,凉嗖嗖地泛着寒意。
楚睿却若无其事地起了身:“开渠的事因为这鬼天气都耽搁了好些天,再不加快进度可就拖了工期。好了,既然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说着起了身,飞快地走了出去。
楚轩跟楚玉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有意兴。
还是楚轩率先站了起来,迟疑了一下,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四弟胡谄惯了,你别放在心上。工地上正忙,今儿我就跟四弟一块回去了,改天得闲了我再来看你。”
上官盈愣了愣,终于从楚睿那厮给她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楚轩的话里带着某种隐晦的亲密,无形间,似乎拉近了他跟她之间的距离。
心里乱糟糟的,上官盈便随意“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