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将军慷慨领命,却无欢想了想,又说,“到锦城后,让顾清翎给我即刻回来。”
站的远些的文官都情不自禁地偷笑着对看了一眼,圣上这是惦记将军了。
四十七日,镇北将军传来军报。
锦城已收复,恒云大军更将战线从虎丘关、安平关推向了默州、略州,与此同时镇北军紧追不舍,一直攻入了凉关,与恒云大军前后夹击——怀临节节败退!
顾将军表示,战事仍然不能松懈,故不肯回离都。
却无欢听完兵部的禀告后,只是点了点头,笑也不肯笑一个,照旧是把政事一件件处理了,直到散朝时也没多说一句话。
“这女人啊……一旦有了本事,皇帝都拴不住,啧啧……”
却无欢直到回了寝殿才打开了那封连同军书一起送来的信笺,也只是寥寥数语,说的都是些日常的琐事——途经月凉山见了一片冰雪云雾的美景、认识了一种怀临独有的野花竟在雪夜盛开……
他搁下信的时候,终于流露出笑意。
九十八日,镇北军攻下凉关,怀临停战求和。
天宁帝下令定远将军率领镇南军守卫北疆,镇北将军返回离都。
这一次,怀临从进犯天离到败退求和仅用了半年时间,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天离大胜!
这不是顾清翎第一次凯旋离都,可却比任何一次都更忐忑惶恐。
自宫门到殿前共要走八百一十步,她每走一步,都有分列站在两侧的官员依次屈膝跪拜——她稍稍一惊,这样的礼制本只属于帝王,却无欢用这样的大礼迎她,太不合规矩。然而琉璃瓦映着春日暖阳的光线落入眼中,她半眯了眸,无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说不上是种怎样的满足感。
十一年征战,大概为的也不过是此刻吧。
再抬眼时,已看见了他。
负手而立,风华不敛——
他也望着她,俯视的神色里静如寒潭,不泄露半点情绪,一如从前。暗紫的锦袍绣得是腾跃出深渊的苍龙,细密的金线把龙鳞绣得栩栩如生,赤红的龙眼仿佛带着未知的魔魇要将这凡尘尽数控于掌中。
一步步踏过白玉的阶梯便离得他越近。
她从不曾想过这一日,年幼时仓惶逃婚,本已经尘埃落定的一生徒然出现了未预料的变故,从此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再不是将门里悉心学习针织女红只等到了年纪便要出嫁为妻,把一生都要用来相夫教子的普通女子。沙场兵戈,夜夜侧卧都是听着狼嚎安睡,多活一天,都是佛祖庇佑。
九十九的阶梯她仿佛走了二十三年——
而后她在第九十七的台阶上驻足,仰看着却无欢。她真的惦念了他许久,说是夫妻之情也好,说是时日久了早迷惑不清了心意也罢,这天地间有他,她怎样都好。
她总以为要交付真心是一件很难的事。可有一个人日日夜夜的伴你,温柔缱绻的待你,遮风挡雨,疼你所疼——真能不动心吗?
本无关系的两个人,无端做了夫妻就要彼此相伴的过一辈子,听来都觉得荒唐。一不小心,就这么陷进去了——那么优雅尊贵的一个人,从来淡漠,只对你一人流露笑意真情,抵得住这诱惑吗?
有理由没理由的,她从嫁他的第一日,已经将一生都交在了他手上。
始终君臣有别。
她收回了视线,低头垂眸,不再向上走,而是站在原地抱拳在胸前准备向他行礼下跪——谁知他竟一把将她往上拉,她反应未急往前一跌。但他的力道恰好,她只是稍跄踉了一下便重新稳住了身形。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与他并肩站立在台阶之上。
“爷……”话未说完,顾清翎忙换了称呼,“圣上。”
却无欢看着她,扬了扬眉,“叫我无欢。”
朝阳耀眼刺目,有风拂过发丝,放眼望去——百官臣服,离都市井尽在脚下。
“今,封镇北将军顾清翎为我天离皇后,五日后举行封后大典。帝后同尊,共掌天离!”
帝后同尊。
她惶然去紧扣他的手,微微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我受不起。”
他抿了唇似有笑意,淡然处之的神色在外人看来仿佛不容置疑,轻描淡写的唇语唯有她看懂。
你将伴我一生。
御辇行至苍离宫一路两个人都不怎么说话,顾清翎靠在舒适的靠椅上掀起帘子望向天际好一会,对着身侧半躺着的却无欢调侃,“如今做了皇帝,三宫六院总少不了,我不喜欢打理后宫,你可别让我太忙。”
他未曾转头来看她,侧脸隐在长发下,也不知是笑了还是没笑,“现在就开始惦记这事了?我都没准备纳妃,你急什么?”
说完,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面颊上,亲昵而温柔的婆娑,仿若真是安享着午后一时惬意,微垂的双眸,此刻消了不少锐气。清翎就这样斜靠着低头看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划过他清瘦的脸颊。
“你想要的,我都想给你……”
却无欢印了一吻在她手心,“有你足够。”
顾清翎不再看他,微微阖了眸——
苍离宫是天离皇后的寝殿,因为前舒敏皇后过世的早,这寝殿已经闲置了很久。寝殿建在河心处的孤岛,下了御辇还要走过一段长而曲折的水上走廊,走廊没有横栏,常有畏水的人不敢同行。
也不知是谁定下的规矩,说是这点路都不敢走的人,怎么能做一国的皇后。顾清翎虽然也觉得有意思,可对于那些深闺里的小姐们来说,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清翎。”他忽而携了她的手,领着她向前走,“辛苦了。”
没来由的一句话让她怔了怔,脚步仍没停下,战靴踏过一只艰辛地往前方爬行的蚂蚁,十指在他宽大的袖口下交扣。
知道顾清翎不习惯人陌生人伺候,却无欢一进寝殿就挥手示意宫女们退下,亲手去给她倒了杯茶水。
顾清翎解了佩剑搁在桌上,倏地才想起,“暖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