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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消失的三轮车

一夜成名的美事儿几乎都发生在演艺圈,一个歌星或演员可能会因一首歌或一部电影电视剧或与某位导演的潜规则而受到疯狂追捧,突然蹿红。

但二丫不是,她只是一个在离家不远的马路旁摆个三轮车卖豆腐脑的普通北方姑娘,虽已年过二十五,仍未找到有意娶她的男友。她相貌平平,又没有体面的职业和给力的父母,只好一边卖豆腐脑一边慢慢地等待那个常挂在姥姥嘴边的“缘份”。然而“缘份”未到,却先让她突然间走红,成为全县全市乃至全国的红人。

各类媒体记者蜂拥而上,围追堵截,闪光灯晃得她眼黑头晕,七嘴八舌的追问采访累得她口干舌燥。街道、政府和社会各界送来的红底金字的锦旗和五颜六色的鲜花塞满了她与父母同住的一间不足十五平米的等待拆迁的简陋平房。她慌乱得像只受惊的兔子,东躲西藏、上蹿下跳,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不管她躲在哪里,总会被人拎着耳朵拖着后腿给拽上来,供众人围观学习。网络上除了追踪报道她的动人事迹外,还配发了一系列她的照片,把她的腼腆、尴尬、慌乱、羞涩、无奈的表情作为道德的本真而呈现给亿万网民。人们纷纷发表对她的溢美钦佩之辞,她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老师还找到了她当年的多篇作文,印证这位助人为乐的女青年从小就有经常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优秀品德。一位姓姜的社区居委会主任面对镜头,滔滔不绝地介绍二丫平时的种种积极表现,甚至免费提供豆腐脑给邻居大妈大爷吃,而这一切都是社区开展精神文明建设的成果……。网上在连续报道和评论这个事件时,还忘不了对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大量道德泯灭、人性缺失的恶劣行径(诸如幼童被车碾轧而路人熟视无睹等等)的愤怒声讨和猛烈抨击!上级妇联等组织还为二丫颁发了奖状和奖金,授予她好几个荣誉称号并号召大家以她为榜样,争做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一代新人。

二丫的父母对女儿的突然成名表示了一定程度的迷茫不解,他们不仅没有为女儿感到骄傲,相反却变得愤愤不平和忧心忡忡。瘸腿父亲说:“你咋就成了英雄了呢?我当年为从火车轮下救一个四岁的小孩而丢了一条腿也没受到这么大的表扬,隔壁你杨大爷星期天休息时听说厂子着火了,赶紧跑回去一头钻进火海抢救国家财产,浑身烧得糊焦烂肉,单位只评了个先进工作者,除了胸前佩戴了一个纸做的大红花,也没见有啥物质奖励!你只把倒在路边的老太太扶一下,就又是采访,又是照相的,又登报又上电视,这到底是咋的啦?”

母亲的看法与瘸腿父亲截然不同,她数落女儿说:“你这个傻丫头,从小脑袋就不够用。多悬呢,老太太躺在路上,人家都不管,你非要扶一把。要是让老太太和家里人赖上了,非说是你给碰倒的,你说你怎么办嘛?医药费你得全赔,还得在法院吃官司!你逞得哪门儿强嘛!我和你爸平常都看不起病吃不起药,你孝敬谁不好非要去孝敬一个你不认识的老太太?还好,老天有眼,那个老太太有良心没有赖上你,你以后要敢再干这种傻事,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跟你那窝囊废的爸爸一样,瘸一辈子……”。

二丫委屈地嘟囔着:“我本来也不想去扶她,可远一看还以为是你摔倒了呢,她穿的那件鸭蛋青色的褂子跟你这几天穿的一模一样。”

不管怎样,事情总算过去了。十天之后,遥远的南方某城市又涌出了一起服役军人救助晕倒在地铁站上的老大爷的动人事迹。媒体的视线迅速从北方姑娘身上移开,聚焦于南方小伙子的惊人之举。

二丫终于恢复了平静,她又推着三轮车站在距家不远的马路边卖起了豆腐脑。

傍晚快收摊的时候,一男一女扶着一位老太太走了过来。经介绍,二丫认出来了,那位老人就是十几天前自己曾搀扶过的老太太,而那一男一女是她的女儿和女婿。他们说,二丫应该谢谢老太太。因为如果老人没跌倒,二丫就不会出名,就不会受到奖励。所以,他们的意思很明确,二丫总该有所表示,这也是中华民族的美德——知恩图报嘛!

二丫愣了好半天,眼睛里闪着泪光。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了一把零钱,塞给了老太太的女儿。那女的说,我们又不是乞丐,不能就这么打发了。她还说,我们虽没说老人是你撞倒的,可她身上的钱包却不见了……

二丫后来病了,再也没人看见那辆冒着热气的三轮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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