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松坡轻轻揽住小凤仙的肩膀,温柔地在她耳边说:“我们还是回去吧,今天我想早点休息。”
小凤仙也意会到他的意思,推了推他的手臂,娇痴道:“那还等什么,走吧。”
回到小凤仙的屋里,蔡松坡亲自锁上门,坐到小凤仙的书桌旁,从大衣的内包里取出那封信,一看是黄兴回他的信,立马拿出那个英式首饰盒,准备拿出密码本破解密函。
小凤仙眼一瞥,赶紧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转身背窜,朝着蔡松坡使眼色。
蔡松坡有些莫名其妙,直到小凤仙用手指了指他手上的文件,他才恍然大悟,方才只忙着回来准备破解那封密函,到忘记了隔墙有耳,隔窗有眼的道理,但此时,却不宜将信件收起来,只见小凤仙走过来,一把抽走蔡松坡手上的信件,故意说:“别看了,你那老婆托人写的信,无非不就是想让你回家吗?”随意将那封信丢到梳妆台上,又拿起那个首饰盒。“还有这个盒子里的首饰,说什么都是给我的。”
“好好好,都是你的。”蔡松坡顺势把小凤仙拉过来,坐到自己的腿上。“这东西不都在你这儿了吗,你还不放心。”
小凤仙一边卸妆,一边跟蔡松坡两人闲聊,聊的都是王府井的首饰,画廊的字画,约莫聊了云吉班人声渐稀,蔡松坡才开始办正事。小凤仙也不打扰她,径自在书桌的另一端翻看着那本《水浒传》。
他先把首饰盒里的密码本拿出来破解密码,这一破解便得到了几条消息,一条是袁世凯派杨度开设筹安会,为他称帝在媒体美言的几条内幕消息,接着是贻笑大方的妓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看来袁世凯想当皇帝已经到了疯狂的地步;另一条消息是国体投票的内幕,袁世凯用电报通告各省,只要赞成帝制,任何理由的拨款都不成问题,这是一个“竭诚相助”的政策,说白了就是花钱买选票;……最重要的还有一条,竟然是日本人要扶持袁世凯称帝,而袁世凯也同意了二十一条的条约……另外还有一封信是唐继尧发来的密电,告知已经联合南方的势力。
洋洋洒洒的几十页信纸,袁世凯妄想称帝的野心就昭然若揭了,当年孙中山和袁世凯南北议和,退位并且同意让袁世凯出任大总统,可惜,仅仅做了四年大总统,他就忍不住想要“一统江山”,推翻当年“绝不再让中国沦为君主制”的誓言,袁世凯出尔反尔的举动,只要登在报上披露,必定能引起绝大的风波,对袁世凯称帝造成严重的打击,可现下他四处被袁世凯的爪牙监视,就连他的妻儿都变成了袁世凯捏在手上的把柄,让他犹如笼中的困兽,根本无法施展满腔的爱国抱负。无疑也更加坚定了他重回云南的决心,于是,提笔给唐继尧回信……
夜里,小凤仙被剧烈的咳嗽声惊醒了,她披上一件薄衫走出屏风,却看见蔡松坡还在挑灯写信,最近老听到他的咳嗽声,有时忍不住问他,他总说上火了,可她看着不像,看他咳得愈发厉害,赶紧为他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去。
蔡松坡抬头一看,昏暗的灯光,印出了小凤仙担忧的神情。大冷天的,看小凤仙披着一件薄衫出来,蔡松坡有些不忍。小凤仙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旁边。“天冷,你快回床上去。”
“我陪你。”
“别闹,我还没写完呢。”端起桌上的茶水,蔡松坡呷了一口茶。
小凤仙不理会蔡松坡,反而起身为他磨墨。蔡松坡见状,也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回信,这封信写得很长,他一共写了十多页纸,一直写到天色快蒙蒙亮的时候,蔡松坡才要收笔。
这时,蔡松坡头顶上方传来小凤仙的声音。“如果有一天,你要离开,能不能……告诉我?”
蔡松坡提笔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笔,抬起眼看着小凤仙,昏暗的灯光下,小凤仙的脸庞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半晌,他才开口:“我不想连累你,我一走,必定会牵扯太多人,我不想让这些人为了我涉险,特别是你,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今晚也说不定,”蔡松坡始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如果我说,我想知道呢?”放下砚台,小凤仙走到蔡松坡身旁,双眼不容置疑,定定地看着他。
半天,蔡松坡才艰难地开口。“好。”如果这是唯一能补偿她的方法,他一定会允诺她。
小凤仙笑了,她的笑灿若夏花,一双丹凤眼波光流动,最美不过。此时,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小凤仙走到窗口,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她伸出手去接雨水,冰凉的雨水滴落在手心上,感觉心也是冰凉的,蔡松坡来到她身后,她就这样很自然地倚靠在蔡松坡的怀里,蔡松坡伸手将她圈住,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互依偎着,直到东方渐渐泛白。
第二天一早,云吉班的戏班才刚刚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了云吉班大哭大闹,扬言要找小凤仙,胡老板一看有人闹事,本想让手底下的管事将人轰出去,谁知有人提醒胡老板,来人正是蔡锷的夫人刘侠贞,这也难怪了,小凤仙高调为蔡锷摘牌,蔡锷还要为她改建华屋,这些都不算,听说蔡锷还带小凤仙去参加袁世凯的寿宴,这一招“携妓灭妻”够狠,再不拿出点火色,人们就快以为这刘侠贞是傻子了。
“狐狸精,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蔡松坡带你四处招摇,你就以为自己能升天了,就算你穿上了龙袍,不还是个妓女吗?”刘侠贞骂得极其难听。骂了几句,见小凤仙还没有下来,刘侠贞就冲到云吉班的大厅,抓到什么就丢什么,而一旁的胡老板碍于这疯婆子的身份好歹是蔡锷的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刘把云吉班名贵的古董、茶具砸了个稀巴烂。
“行了,行了,蔡夫人,你砸了这么半天,不就是想见上小凤仙一面吗?”眼看客厅里的名贵古董花瓶就要砸完了,杏儿出来说话了。
“那你还不快让她下来。”刘侠贞顶着一头乱发,歇斯底里地叫着。
“要不我带你上去找她吧。”说着,杏儿冷眼一笑,转身走上楼梯,见刘侠贞不动,杏儿用激将法刺激道:“我告诉你,蔡夫人,你就是在这儿把喉咙喊破了,她也不会下来看你一眼的,你要保住自己的丈夫,你得主动出击。”
闻言,刘侠贞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跟着杏儿来到了小凤仙的北厢房,刘侠贞刚要敲门,房门就打开了。刘侠贞愣了一下,看到了小凤仙那张晶莹剔透的脸,顿时妒火攻心,还没打招呼,扬手就甩了小凤仙一个耳光。
这刘侠贞下手真狠,这一耳光,打得小凤仙的头偏朝一边,还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小凤仙抚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不发一语。
杏儿看到这架势,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上前继续挑衅刘侠贞:“你看,蔡夫人,我们做妓女的,有一条规矩不能破坏,那就是不破坏别人的家庭,可我们凤姐摆明了就是要让你拱手让出蔡夫人的位置,你就不要……”
“啪”的一声,杏儿还没反应过来,脸上就被人狠狠甩了一巴掌,杏儿捂着脸,委屈地叫道:“凤姐,我说的不对吗?你分明就是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被人家夫人都骂到门上了,你……”
“这里还轮不着你多嘴,你给我滚!”小凤仙恼怒了,如果说刘侠贞打这一巴掌仅仅是肉体上的疼痛,可杏儿的话,激起了她心中的不满,当初要不是杏儿在胡老板面前多嘴,让袁寒云听到了小桃红名字,她不会当袁世凯的儿媳妇,要不是她,小桃红此刻恐怕已经和金云麓双宿双飞了。
“你还有理了,看我不收拾你。”刘侠贞一看自己的救兵被人打了,卷起袖子就要上前撒泼,那扬起的手还没落下,就有人从半空截了下来。刘侠贞转头一看,顿时吓得“啊”了一声。“你、你怎么来了?”她抬头看到蔡松坡紧绷着的脸,严肃的神情让她有些心虚了。
“我还没问你跑来这儿发什么疯。”蔡松坡赶到云吉班一看满地狼藉,冲上二楼一看,小凤仙右边的脸颊被五个手掌印覆盖,原本白皙的皮肤此刻显得特别惨白,蔡松坡心底闪过一丝不忍,他心里明白,如若不是自己的面子,还轮不到刘侠贞在这里撒泼。
“我干什么?我来找回我的丈夫。”
一看刘侠贞嚣张跋扈的样子,蔡松坡忍不住就扬起手,却被小凤仙拦下了。
“别!”小凤仙拉住蔡松坡的手,对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蔡松坡紧绷着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露出了一抹温柔,那温柔的神情直直望向小凤仙,随即一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
“走!”一把拽住刘侠贞的胳膊,不管刘侠贞如何叫嚣,蔡松坡拖着她离开了云吉班。蔡松坡和刘侠贞走后,免不了胡老板要絮絮叨叨地惋惜她那一屋子的古董,可现下碍于小凤仙在蔡锷心中的地位,不好向小凤仙发脾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凤仙的房门又被人撞开了,小凤仙起身一看,是去而复返的蔡松坡。
“你怎么回来了?”错愕地看着蔡松坡,瞧他依旧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小凤仙自嘲道:“你以为我被你夫人打了一巴掌就会躲在房子里暗自哭泣吗?别傻了,她那一巴掌,还不至于把我打得如此伤心,我……”话未完,小凤仙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蔡松坡紧紧地抱住小凤仙娇小的身体。
“对不起。”好半天,蔡松坡才哑声道,这三个字说得真心实意,虽然刘侠贞上云吉班大闹,是两人早就料到的结果,可他明白小凤仙不应该受这样的委屈。
“别说这三个字,我也不会说是我心甘情愿的。”毕竟谁也不会傻得说,是我心甘情愿被打的,除非精神有问题了。
“我会很快解决这件事情。”
“嗯。”小凤仙静静地靠在蔡松坡的胸前,聆听着他的心跳,她想,过些日子,这里就不属于她了。
下午,蔡松坡一走,张作霖登门造访云吉班。胡老板心里可乐开了花,自从蔡锷造访云吉班之后,接着是梅兰芳、杨度,如今又来了个张作霖,都是指名要找小凤仙,小凤仙的身价是节节攀升,可碍于小凤仙是蔡锷将军的人,谁也不敢翻小凤仙的“局票”,顶多就是喝个茶,聊个天。
“张师长,请喝茶。”碍于张作霖帮过自己,小凤仙也不好拒绝,
“凤仙姑娘客气了。”张作霖笑呵呵地接过茶水,两只眼睛就盯着小凤仙瞧。
“张师长?你找我有事?”
“哦,我听说凤仙姑娘平日里喜欢舞文弄墨。”张作霖从一个带来的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我买了一套文房四宝,送给凤仙姑娘。”说着,他将盒子放到桌上。
“张师长,您太客气了。”端看做工精美的盒子,小凤仙就知道价值不菲,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她向来不接受不明不白的东西。“可我……不能要。”
“为什么呀?”张作霖一听,不乐意了。“正所谓,名砚清水,古墨新发,惯用之笔,陈旧之纸,我欣赏凤仙姑娘的才气,才送给你的。”
张作霖本来就是赌徒出身,刚说上两句文绉绉的话,就露出本性,见小凤仙不接受自己的好意,立马变了脸,不乐意地撇着一张嘴。
小凤仙一看这情形,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摆出一副感激的模样。“我感谢张师长都还来不及,怎么还能接受您的礼物呢?”
“哈哈哈哈……这哪是礼物,这是别人送我的,我这一个大老粗,哪懂这些,凤仙姑娘就收下吧。”
“那……”小凤仙故意顿了顿。“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听蔡松坡说,张作霖素来是一个大老粗,不仅喜欢赌博,还是土匪出身,居然这么冷不丁的地送自己一套文房四宝,其中必定有问题。
就这样,接连两天张作霖闲来没事就跑到云吉班与小凤仙喝茶聊天,说来也甚是奇怪,每次他来,总挑蔡松坡不在的时候,他仿佛在云吉安了眼线似的,只要蔡松坡一离开,不出半个时辰,他就会出现在云吉班。
这一天,恰巧小凤仙去王府井取回自己订做的一套首饰,刚回云吉班就听到胡老板嚷嚷张师长已经在北厢房等候多时了,小凤仙仔细一想,今天来的时间竟然比平日早了许多,心中升起一股不安,推门而入,竟然看到张作霖正在她的书桌前翻找什么。
“咳!”她故意咳嗽一声,果然看到张作霖受到惊吓似的,转身看着自己。
“凤仙姑娘回来啦。”没料到小凤仙回来了,张作霖手上还捏着一本书,气氛有些尴尬。“哦,这几天风大,把书桌上的纸都给吹乱了。”
“张师长今天来的真早。”把提着的盒子放到桌上,小凤仙一边和张作霖说话,一边观察着自己的房间。
“哟,时候也不早了。本想找凤仙姑娘去看谭老板的戏,可忽然要回去处理军务。”
“那……张师长慢走。”从她进门张作霖略显慌张,然后又急切想要离开,种种反常的行为举止,让她不得不怀疑,她坐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着茶,她仔细扫了一圈房里的东西,没少了什么,虽然她的心思不若蔡松坡那样缜密,但是她却能感觉得到房里的东西都被人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