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离码头不远,胡总管同大汉均没坐车,边走边聊着什么。胤禛几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待到江边,只见从一辆马车上下来两个大汉,迎上胡总管不知说了什么,接着,几个大汉七手八脚从马车里各扛起一个麻袋往一艘商船上走去。胤禛将那艘船的特征暗暗记在心里,不管其中有何隐情,也得查明真相后再说。想到此,胤禛对身后的护卫低声道:“等天黑下来,定要探个明白。”
秋天的天气中午热早晚凉,一入夜,一层夹袄根本抵不住寒冷的夜风,尤其是江边的风。商船甲板上,胡总管被冷风吹得哆嗦一下,伸着脖子四下张望,半晌方裹紧衣服钻进船舱。船舱里只点了只蜡烛,烛台边椅子上坐着一个黑衣人,双眼在烛光中隐隐放出一丝碧色,正是三贝勒派来武昌的孟光祖。
“孟先生,您说今夜有人会夜探此船,如今都二更天了,怎么还没来?”胡总管在距离孟光祖最远的角落坐下,自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胡总管就不愿意离他太近,因为只要靠近孟光祖,他就会觉得冷,那是种冷到骨髓的冷。
“别急,会来的!你可知来人是谁?”孟光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
胡总管想了想:“难道是白天那个富贵公子?”
孟光祖暗道此人还不算太笨,哼了一声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他的身份?”
胡总管摇摇头,看向孟光祖的目光多了些好奇。
孟光祖压低声音:“他就是四贝勒,爱新觉罗胤禛!”
什么?胡总管惊得张大嘴,呆呆地没反应过来。听说四贝勒行事历来公正严明,不讲情面,没想到今天竟让自己遇到,还亲自给他设了个局,这……
孟光祖没理胡总管的惊讶,继续低声道:“一会儿咱们就要生擒四贝勒,然后将他带回你的妓院里拘着。”
“拘在我哪?孟先生,您这不是要我的命嘛!”拐带拘谨皇子的罪名他胡总管可是担不起的。
孟光祖扯扯嘴角,不屑地道:“在他心里你拐卖民女是事实,为了把你从此事件中摘出来,只有先抓他,再由你来放了他,才能保证在他举发太子和凌普时你不受牵连,这一切都是为你好,难道你还不信我?”
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胡总管低头思索,为今之计这倒是个绝处逢生的好办法,到时自己即成了四贝勒的救命恩人,又靠上了三贝勒,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还不是指日可待?胡总管心中盘算,膨胀的欲望化作唇边夸张的傻笑,不可抑制地爬到他赤红的脸上。
寂静的江边,密云遮月,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胤禛和护卫藏身在一块大石后,悄悄观察江面上的商船。商船上漆黑一片,除了江水拍岸的哗啦声,没有一丝动静。
守在江边半日,身子虽被冷风吹得麻木,但胤禛的脑袋却一点儿也没麻木,他在思考,而且越寻思越觉得那位胡总管可疑。难道这艘商船是个圈套?可太子为什么要给自己设下圈套。而且堂堂太子怎会干强抢民女的勾当?若说不是,那为什么太子巴巴赶来警告自己?皇上又火急火燎让他赶来武昌?这些问题他无法询问任何人,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即如此,他只有铤而走险去查明真相。就算太子真的多行不义,也要有证据才行。强压下心里的不安,胤禛低声命令:“你们注意别惊动船上,至少救下一个被掳女子。”
护卫同时点头,互相使个眼色,提步悄悄向贼船逼近,待到近前,纵身一跃,轻轻巧巧上了甲板。
见他们成功上去,胤禛缩到大石后,长长吐了口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护卫上船直过了小半个时辰,胤禛也没见他们下来,船上没有一点异动,若说被发现了又不像,难道是没找到藏人的地方?一阵小风吹来,胤禛将衣领紧了紧,探头看看贼船,上面依旧没有一点儿动静。突然,一股杀气从身后传来,胤禛猛地回头,只见三个大汉满脸狰狞地向他冲来。胤禛一惊,好在他反应奇快,转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跑。可没跑几步,迎面又冲来三个大汉,胤禛心里一紧,愣神儿的功夫已被团团围住,惨白的刀放着冷光在他眼前晃动。
“这位公子,我家先生有请。”其中一位麻衣大汉阴森森的道。
胤禛心里着急,可脸上丝毫看不出破绽,腰背挺直,双手背负身后,微笑道:“你家先生可是武昌府的周老爷子?”
麻衣大汉冷声道:“见了你就知道了,公子是体面人,自己走吧,别等着哥几个动粗,弄脏了公子的衣服。”
胤禛知道此行在所难免,既然如此,只能见机行事了。麻衣大汉做了个请的手势,胤禛冷笑一声,昂首大步向贼船走去。
此时的贼船上已经灯火通明,远远可见人影走动,胤禛暗暗心惊,原来船上竟躲着这么多人,倒似知道有人偷袭一般,难道真是圈套?
大汉围着胤禛走进船舱,一个男子缓缓转过头来,正是中午有过一面之缘的胡总管。胡总管的身边,站着一位黑衣男子,二十多岁年纪,样貌颇为平凡,只是双眼中时而有一丝碧色闪过,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大汉将胤禛摁坐在椅子上,恭敬地对黑衣男子道:“先生,人带来了。”
黑衣男子看也没看胤禛,转头对几个大汉使个眼色,两个大汉立刻从怀里掏出绳子将胤禛绑住,黑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团成一团塞进胤禛嘴里。扭头对胡总管和几个大汉道:“没你们的事儿了,你们出去。”
胤禛何时受过这般侮辱,双眼冒火,愤怒的目光若能杀人,此时黑衣男子恐怕早就化成灰了。但目光不能杀人,所以黑衣男子还在面无表情地坐着,波澜不兴地道:“放心,这帕子刚洗过,给你塞住是因为找你来不是听你说话,我只想告诉你今天你所犯的错误……”
胤禛坐在黑衣男子对面,虽然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却仍是正襟危坐,一双洞悉一切的细长眼睛望向黑衣男子,不怒自威。
黑衣男子心里一颤,移开目光继续道:“有些事儿你该管,有些事儿你不该管。聪明人会管事儿,但明白人却知道哪些事儿该管,哪些不该管。所以,明白人比聪明人活得更久。”
胤禛的瞳孔随着他的话渐渐缩小,阴冷的目光让人心里发毛,黑衣人却并不看他,继续道:“今日之事你即已知晓,不管怎样我都不能留你。不是我心狠,作为奴才,我必须为主子效力。既然你已将死,我也让你做个明白鬼,要你命的乃当今皇上身边第一人,所以,无论你什么身份,都不冤枉了。记住,无论你什么身份!”
胤禛目不转睛地盯着黑衣男子上下蠕动的双唇,心里震惊,原来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微服武昌的人不多,除了皇阿玛,就只有太子和上书房大臣张英。皇上身边第一人,难道太子想暗中料理了自己?想到此节,胤禛心中一痛,他们是亲兄弟,怎会到了骨肉相残的地步!可若不是太子,还能是谁?
黑衣男子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完了,装作不舍地叹了口气,倏地从鞘中抽出宝剑放到胤禛肩上,胤禛肩头一震,一股森冷的寒意瞬间传遍他的全身。难道自己的生命就这么结束了?不,他不应该死,忽然一种强烈的念头冲进他的脑子里,不会死!自己不会这么早死!胤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可他就是知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岸上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黑衣男子诧异地侧耳细听,忽然舱门打开,胡总管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满头是汗地道:“不好了,官府的人跟弟兄们打起来了。”
胤禛听后一喜,暗道自己命不该绝,可为什么官府会这么及时地赶来倒真让人费解。
听说官府来人,黑衣男子脸上诧异,指着胤禛对胡总管道:“让人看好他,咱们出去看看。”
房间里只剩一个大汉守着,胤禛挣了两下,绳子很紧,要想逃脱是不可能的。外面隐约传来喊杀声和兵器相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胤禛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但他知道待他们解决了来人就会回来对付自己,正苦无良策,外面响起脚步声,接着门外传来胡总管的斥责声:“刘知府,你怎能听刁民几句挑唆就来盘查周老爷子的货?难道你不知道周老爷子上头有着凌普凌大人,再上头还有当今太子?你就不怕太子爷怪罪下来,摘了你的顶子,连带摘了你的头?”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道:“胡总管,我真不知道船上是周老板的货,若是知道,我怎能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自找麻烦?都是那刁民不好,说什么有人拐卖民女,我立功心切,想也没想就跟着来了,你看误会了不是!”
胤禛在屋里听得这个气啊!这是什么狗屁知府,看自己出去后怎么收拾他。正盘算,又听那知府怯声求道:“还得麻烦胡总管莫要把今天的事告诉上头,我这就带人回去,这就回去。”
胡总管哼了一声,顿了顿问:“那刁民呢?给我留下!”
“这个自然,我马上让人押过来!”刘知府连声答应。
杂乱的脚步声后,房门打开,黑衣男子和胡总管押了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进来,长脸,皮肤黝黑,一双小眼睛透着精光。
这个人好面熟!胤禛努力回忆,忽然想起在小饭庄时被小二撞到的男人,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是他!
黑衣男子没说话,目光从胤禛和长脸男子身上扫了两个来回,似乎心里有事很费思量。过了半晌才对胡总管道:“惊动了官府,恐怕不好善后……这两人先带回去,留给周老爷子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