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芙蓉住在镇粮所职工宿舍,地方有点偏,镇上常住居民本来就不多,这里更显得有些冷清。
当年因为有了身孕,家人很是焦急,匆匆忙忙找人介绍,陈芙蓉草草嫁给了粮所的职工,自己也成了粮所的合同工。当时粮所的效益不错,能够买到粮所的仓底粮那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也不算嫁得太差。所以虽然丈夫的年纪比她大了差不到20岁,但她的父母还是觉得像她这样的未婚妈妈能找到现任丈夫算是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归宿。然而,没过了两年好日子,粮食市场全部放开了,粮所的效益一落千丈,职工分流的分流,下海的下海,粮所也渐渐成了人们遗忘的角落。陈芙蓉是合同工,粮所改制后,是第一批解除合同的职工之一,在家待业。他丈夫是粮所的正式工,但因为年龄偏大,也搞了内退。
询问了好几个人,高有田才找到陈芙蓉的家。高有田拍好几下门,等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开门。开门的是一个比小柳儿稍大一点的男孩,眼睛大大的,国字脸,高有田一看到这个孩子就有一种感觉:这个孩子是老高家的人。
“叔叔,请问你找谁?”那男孩问。
“你好,这是陈芙蓉家里吗?她在家吗?叔叔是她的老乡。”高有田含笑说。
“哦……你等等,我妈妈在冲凉。”也许觉得高有田面善,男孩一点也不怕生,跑回屋里大声喊:“妈妈,有一位老乡叔叔找你。”
只闻得冲凉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噢,天才,你问他姓什么?”
那男孩居然取名为天才,呵呵,不会是陈芙蓉取的吧,倒是很少见。
“叔叔,我妈妈问你姓什么?”天才抬头问。
“叔叔姓高,从红莲湾来的。”高有田说。
“妈妈,叔叔说他姓高,从红莲湾来的。”天才又跑回去对着冲凉房喊。
“……,天才,高叔叔是妈妈的朋友,你让叔叔进屋里坐,给叔叔倒一杯水,妈妈很快就洗好了。”冲凉房里的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对儿子说。
“叔叔,请进屋,随便坐,我去给你倒一杯水。”天才乖巧地说。
“好孩子,真懂事,谢谢你。”高有田拍了拍天才的肩膀,赞许地说。
进了大厅,高有田打量了一下大厅,大厅虽然摆设有些陈旧,但相当整洁干净,看得出女主人是个很好整洁的人。
高有田才坐下,天才就给高有田端了一杯开水上来。
“叔叔,喝水。”天才说。
“好,谢谢,那个……天才啊,今年几岁了,读多少年级了,读书一定很厉害吧?”高有田接过水,疼爱地说。
“6岁了,学前班,我考试全班第一,老师表扬我呢。”天才应着,随后抬头打量了高有田一眼,羡慕而好奇地问:“叔叔,你吃什么长得这么高,你是篮球队员吗?”
“哦,天才真了不起,叔叔吃大米饭和红薯,多吃饭,多吃杂粮,自然就会长高了,将来天才长大了,一定长得比叔叔还要高的,叔叔喜欢打篮球,但打得不好,进不了篮球队。”高有田摸了摸天才的头,疼爱地说。
“真的吗?我将来会长得比叔叔还高吗?我以后一定要多吃米饭,多吃红薯。”天才高兴地蹦了起来,欢喜地追问着。
“这是肯定的。对了,天才,爸爸呢?”高有田问。
说到爸爸,天才一下子就兴味索然,且有些害怕,似乎爸爸对他不太好,他说:“爸爸和别人去做生意了,很少回,一回来就打骂妈妈和我,叔叔,我学习很好,又很听话,为什么爸爸这么讨厌我呢?”
“……,打到哪里,让叔叔看看。”高有田不知如何回答,觉得心里有些躁动,有一种要揍人的冲动,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才几岁的孩子,简直是畜生嘛!要是让我遇到,非揍他一个六亲不认不可。
“不能看的,要是让我爸爸知道,他会打死我的。”天才那对大大的眼睛闪过一丝惊恐,摇了摇手,似乎很怕给高有田看他身上被打的伤痕,不过到底是孩子,只见他下意识地捂着两肋处,看来两肋处被打。
“天才别怕,相信叔叔吗?以后要是谁打你,你第一时间告诉叔叔,叔叔帮你出口气,好吗?”高有田觉得双目有些发涩,努力抑制着泪囊,老大的骨肉在这里被人折磨了这么多年,老大走了,要是自己这个二叔都不照看好他,谁会照看他!
“……叔叔,我相信你,给你看可以,可你不能说出去,要是让其他小朋友知道了,他们一定笑话我的。”天才犹豫了好一阵子,也许是亲叔侄的血缘亲情,他对高有田有一种潜意识的信任和亲近,最后还是答应了。
天才背转身子,勒起上衣,两肋处露出了几个触目惊心的伤痕,淤血尚未散去。
“疼吗?这……怎么来的?告诉叔叔。”高有田轻轻抚摸了一下天才两肋处的伤痕,再也无法抑制住眼泪,哽噎着问。
“开始很疼,后来妈妈用鸡蛋烫了几天,慢慢就不疼了,是爸爸那天喝了酒回来,说我挡了他的路,用脚踢的。”天才说。
畜生啊,心好狠啊,孩子有什么罪,竟然拿孩子来出气,还往死里踢,你妈隔壁,我非找这畜生不如的混蛋算账不可!高有田恨不得现在就去那厮狠狠揍一顿。
“……家里有药酒吗?取来给叔叔,叔叔帮你搽一搽。”良久良久,高有田才把暴走的情绪抑制下来。
天才跑回房间取了一瓶跌打酒,递给高有田。高有田让天才趴着,小心翼翼地替天才搽着药酒,不住地问:“疼不疼?”
高有田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才身上的伤痕,却不知道何时身后站着一位穿着一身居家休闲便服的女人,女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泪人,双手紧紧地捂着嘴,生怕因为自己的哭泣声惊扰到他们。
替天才搽好药酒后,高有田才抬起头,也看到了一个年纪和嫂子一般大的女人正含着泪花,百感交集地看着自己。
“你……就是陈芙蓉?你们是怎样带的孩子,瞧这孩子一身是伤痕,为人父母是这么当的吗,这……还是人吗?”高有田含愤地问。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男人是酒醉鬼……动不动就拿孩子出气……”陈芙蓉一边抽泣,一边说着,那神情看得出真的很内疚,很痛苦,又很无奈,很无助。
“那以后怎么办,这孩子呆在这里我不放心。”高有田说。
“那你说该怎么办,当年你让我等,我等啊等,就是没见你来娶我,肚子越来越大了,我连大门都不敢出去,后来我等得心都死了,只剩下一具躯壳,为了遮丑,我爸妈把我嫁到这里,你知道一个带着身孕嫁人的女人多难吗?这几年来我生不如死,这个孩子也跟着我受尽了白眼,可我一个女人又能有什么办法,你既然不放心这孩子,为什么一直不见你来接他回高家,为什么不来把我带走,你分明是忘记了当初的山盟海誓,有了新欢忘记了我们母子,你还理直气壮来责怪我……”
陈芙蓉似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连珠炮似的说着,根本就打算不让高有田说一句话。
“怎么回事?这女人不是发疯了吧,难道她误以为我是老大高有才?我们兄弟俩长得很相像吗?看来她还不知道老大已经走了。”高有田起初有些莫名其妙,后来才明白,不禁有些同情这个命运悲苦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