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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何承佑

永远不要和命运相抗,世界上并不缺少堂吉诃德类型的蠢才,人类也永远不缺少那些自不量力的人,所以乱民闹事大多是被血洗居多,其中当然不乏黄袍加身的,可那毕竟是少数,要是生在一个空前绝后的黑暗王朝,闹死了也还是个死,在皇宫口竖起高高的绞架,类似苛刻的人会高呼自己的荣耀:“我把他吊了四次”。命运于人而言就等同于是那种王朝对屁民的压榨,虽然最后会死得惨不忍睹,但是命运开化的地方在于,它总会安排一些极其重要的人在反抗者的身边结成同盟,让他们自以为自己具备与天斗,与地斗的能力,这些蠢蛋,殊不知只是命运无聊得紧,需要他们陪玩罢了,虽说是陪玩,但对于混沌之中苦苦跋涉的迷途人而言,出现一个命运安排好的同伴已经是一件多么该感恩戴德的事。

像虔诚的教徒信奉上帝吧,他摄尽你的灵魂,却好歹留下你的肉体,让你苟延残喘,并且继续心悦诚服地做一个给香火钱的人,这是一个狡诈者治理愚人的手段,它的别名叫仁慈。

林宇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肉体死与精神死的辩证关系,你叫他讲解一下可能有些困难,但是他肯定知道他不会做一个灵魂死去后剩下的腐尸,所以,他选择让灵魂存活下去,念想这么容易就能实现么?他此刻才深深体会到自己所做的选择是给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带来多么强大的不可违拗的深重苦难,穿透肌肤与灵魂的无处之处的荒凉和仇恨灼烧机体的每一个细胞,但是,他情愿这样活着,也好过一具腐肉。

诗诗站在旷野里,软风吹拂着她洁白轻柔的丝裙,她像是林宇手里牵着的风筝,迎着风扶摇直上,笑声在原野里来来回回地兜着圈子。突然,周围的朗朗乾坤开始聚拢起黑瘴气,四处都在坍塌,只听见诗诗“啊”一声尖叫,林宇和诗诗之间的地面裂开了一个很大的裂缝,裂缝越来越大,诗诗哭喊着,可是那块土地依旧渐渐飘远,林宇也哭喊着诗诗的名字,天崩地裂后的大地上只剩下冷风的咆哮,其他的一切都销迹了。整块土地都消失在黑色瘴气之中。林宇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痛楚让他丧失了知觉,只感觉脚底有好几双手在把自己往下拽,他开始下坠,那些手冰凉冰凉的,等到林宇意识过来,他才发觉自己正被无数只黑色的老鹰撕扯着,他看见了自己惨白的胸骨。

他又于梦中惊醒。

满身汗液,坐在床头,伸手不见五指,月亮此刻垂到西天的尽头,将他抛弃,不离不弃的只剩下混沌未开的黑暗,恶势力难道妄想他会屈首?做梦去吧!麻木早就让他没有孤独无助的感觉了,黑夜仅仅使他打了个冷战而已,林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披起一件衣服,靠在床头,开始思考许许多多的事情,他想起了诗诗,心头滑过一抹难以名状的温情,总会因为她而对未来抱有一丝幸福的幻想,刚才那个梦击碎了美好的幻象,莫非是在预示着什么?想到这里,他突然心惊肉跳,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袭上心头。

现在我们先把以上种种叙述扔到一边,有新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他也是本故事里必不可少的一号人物。人与人之间当真达到一种高度的契合,凝聚两个人的要不是灵魂相融于同一滩血水,否则就是心灵可相交于一处蛮荒。林宇和诗诗属于又相融又相交,而接下来的这一位则属于一见如故的蛮荒之交。

天空的鱼肚白里隐藏着一种醉性和梦性兼具的绯红,林中之鸟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为一天的生计奔波,也不排除追逐自由或者迷恋黑暗的可能。提到了尼采的醉性和梦性,林宇不禁想起了他一句话--“世间绝好的东西是你永远得不到的--那就是不要降生,不要存在,成为乌有。但是,对于你次好的是--早死。”他以前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凡有一定经历之后,才可将此参透。

远处突然传来机动车声,渐渐驶近,一会儿后便在院门口“隆隆”得嚷,大铁门“兹兹”开启,林宇拉开窗户走到阳台上,看着几辆车子开到院子里。为首的是一辆银白色跑车,它缓缓地开进来,身后跟着一辆蓝色大卡车,上面罩着厚实的彩色帆布,卡车身后又接着开进来三辆黑色轿车。这些铁家伙虽然吵闹着,进来却不失风度,井井有条,稳稳当当。在陈伯的引导下,几辆车在喷泉边停了下来,发动机终于关掉了,世界恢复了片刻宁静,只有池子里水声“哗哗”作响。由于距离原因,林宇看不清大卡车上架着的广告语,同样也看不清那辆跑车上下来的男人的长相。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推开车门便和陈伯来了一个深深地拥抱,跟后面车上下来的二十多人吆喝了一声,那些人统一带着白帽子,蓝制服,白手套,开始忙活起来,掀开帆布,往下搬东西,那个青年四周看了一下,抬头正好和林宇眼神相对,只不过他们彼此并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脸。他很友善地朝林宇挥了挥手,便被陈伯引着进了屋子,林宇便看不到他了。他估计自己也要被迫下楼了,果不其然,他刚回到房间,诗诗就跑着上来了。

“林宇快下来,佑少爷来了。”

这个佑少爷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诗诗竟然会为他的到来兴高采烈,她昨天那种消沉的情绪此刻荡然无存,林宇自然是为此而高兴的,但这种高兴却无法消除他的疑惑。

刚到楼梯口便听到郑叔难得一次的爽朗笑声,林宇更加困惑来人的身份。郑叔坐在大厅里和来人聊天,身子背着楼梯,那个年轻人则是面对着楼梯的,看到林宇下来,他立刻站起了身,微笑着看着林宇,林宇也点头致意。

“哎哟,莫非是来了,”郑叔边笑说边站起身子,转过头来,果然看到林宇下来,“来,快过来。”

三个男人各自坐定,一人坐了一边。

郑叔扭头对着林宇:“这是我最喜欢的后生,你和承佑差不多大,我和他父亲也是至交,你俩认识认识。”

“郑叔你成天就知道说些好听的话让我堕落,”来人笑笑,“莫不是想让我懈怠,好让你家林宇钻空子,”他脸上挂着极其温和的笑容,温文尔雅,谦卑却不失风度,朝林宇伸出手,“何承佑,请多关照。”

“周林宇”,林宇也伸出手。

男女间有一见钟情,男人之间也有一见如故,相引为刎颈之交。这俩人才刚谋面,外加寥寥数语,却皆生惺惺相惜之感。虽然笔者并没有可信的论据来阐述这种情况的合理性,但它的确是存在的,就像没有可见性的磁感线一样,它的效用存在着,但人们就是看不到,无法以肉眼证实,又无法批判其伪。我们纠缠在这上面倒不如来看看承佑其人。这是一个标准的绅士,衣着得体,皮鞋锃亮,他也刚十九岁,却没有在自己的身体上添加任何理所应当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装饰,舒适紧致的西服里面穿着天蓝齐整的衬衫,打着中规中矩的灰色领带,他面皮清秀,鼻子高挑,身体也偏瘦弱,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跋扈飞扬的剑眉却掩饰住了他的这些瑕疵,年纪轻轻,奋发有为,穿着已经超越了他的年纪,这个年纪的朝气劲却没有一点点的疏泄,他是一个极有抱负的小青年,虽然他的父亲何应卿是交通局局长,但他却并没有过什么富家子弟的生活,十六岁就开始创业,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家承办派对、宴会和舞会的公司。

“那今天家里是派对、宴会还是舞会呢?”林宇探着脑袋看着外面忙忙碌碌的工人。

“都算,”承佑望了望郑叔,“这是郑叔给你办的。”

“我?”林宇也吃惊地望着郑叔。

郑叔此时在翻报纸,他抬抬眼,看到林宇诧异的眼神:“是的,我终归是要把你介绍给我圈子里的朋友的。”

林宇没再说话,他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应付,他感觉前面有一个无法逾越的关口。

“没事的,”林宇在发呆的时候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承佑站在他面前,英气逼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冲破苦难罪恶诅咒的坚毅感,“佑哥带着你。”

林宇感激地点点头。

“一个简单的宴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也就是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郑叔放下报纸,他想用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给林宇打一针定心剂,正准备拿烟的时候,承佑盯着他看,“好,好,我不抽不抽,说好的你在场我不抽烟。”

“我也是为你好。”

“抽烟的人也不全是烟鬼,他也有可能在思考,”郑叔这是说的心里话,他沉思的时候就喜欢叼根烟默默坐着,“这些问题都不是重点,我希望你俩自今天开始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

林宇和承佑两人相视而笑,心领神会,竟然异口同声地说:“我想已经是了。”

“哈哈,”郑叔笑起来,“承佑爱恨分明,有胆有谋,光明冷落,林宇有了这个朋友我也就放心不少,西界里的别人可就不要随便交往了。”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林宇,然后皱起眉头,似乎感觉自己话里有漏洞,像是少了什么,他望了望承佑憋着笑好像知道他困惑原因的样子,恍然大悟,“哈,我倒忘了那丫头。”

承佑和郑叔都笑了起来,林宇却不明就里:“你们说的是谁?”

“你今晚可能就会碰到那个小鬼头了,想到她我就开心。”郑叔站起身子,承佑和林宇也跟着站起来了,“你们俩聊吧,反正这里你俩都熟悉,我就不陪你们了,有事就到书房找我。”郑叔走的时候很狡诈地朝承佑转过头,他手里竟然捏着一支烟,“哈,现在你不在场了。”

承佑无奈地耸耸肩:“以后有的您受的。”

笔者常感慨命运的戏剧性,每个人自生下来便都在自己的戏里面扮演主角,没有人自天生就在别人的世界里作配角,可是,捉摸不透的戏剧性总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让某些人误打误撞闯进某些人的世界,配角的作用便开始不逊于主角。这些主角是命运和小说戏剧必不可少的元素,但是在现实的世界里,总有些人甘于做别人的配角,那就不免显得太过可悲。有些人会问,为自己而活是不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概念?其实不尽然,承佑绝对就是一个主角,我们的这个故事里没有一个配角,因为他们都不为自己而活。

“郑叔走了,那我们来谈谈郑叔说的爱恨分明,有胆有谋,光明冷落吧?”

“他夸奖的话你也信!”

“说出来还有什么不可信的?他从不讲客套话。”

“我看你是嫉妒了吧。”

“这都被你发觉了。”

……

承佑是一个极其博学的人,对历史深有感触,他又十分喜欢俄国和法国文学,特别推崇雨果,库普林,屠格涅夫,福楼拜这些人,林宇和承佑的投机在于他亲身经历过文学作品中那些苦难的洗礼,承佑则在文字间接受荡涤,他们变得更加亲密无间。文学就是有这种作用。他们不知不觉坐到了一起,时而一起大笑,时而一起沉默,当年伯牙子期或许也不过如此。诗诗原本在忙着家里的事务,不知不觉也凑到了这里,对于她而言,承佑是再熟悉不过的一个人了,他们互相视为兄妹,她泡了一壶茶,给他们两人倒上,友情、话语、茶香在这个有些寒冷的早晨中温暖着这三人的心房。时辰在不知不觉间溜走,日光已经可以透过厅门的水晶玻璃投下五彩斑斓的光,游荡着时光的气息。

……

“今晚来的都是哪些人?”

“企业老板,政界高官。”

“具体一点。”

“西界这里的企业老板,政界高官。”

林宇哆嗦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陡升,冥冥中有一丝躁动的不安。

“没事,有佑哥在!”他说话时,是一种坚定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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