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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团圆”夜

一个人失魂落魄的时候就会讨厌所有人,尤其是那些欢欣鼓舞,手舞足蹈的人,即便他们完全没有针对他。那些人甚至压根就没有注意到某些失魂落魄者的存在。

蒙睡成为这些人自我疗救的方式。

街头的乞丐和流浪汉就是如此践行。

正月二十九一天林宇几乎就睡过去了。在间于清新和迷糊的一种游离状态中,他听到了外边嘈杂不断的喜庆声。爆竹到处在炸,小孩到处在跑,人和牲畜的声音掺和在一起,完全分辨不出来。有些人家趁着年前的吉时办喜酒,欢声笑语遍地开花,有些人家则攀着年前把丧事办妥好除秽气,唢呐喇叭里裹挟着一群酒肉和尚叽里咕噜的念经声嚣张地四处游弋。世道的迁移瞬息之间,只有安守本分的村头大钟每到自己的点一如之前的聒噪。

世物以自己固有的纷呈的姿态前行着,而有一个男孩却早就被遗忘在这个被遗忘或者从未被记住的角落里。

快乐的极致,悲观的深渊。

幸福的天堂,痛苦的地狱。

林宇把自己埋在地狱最深的深渊腹地,与世隔绝,孤独的灵魂等待虚妄的来自人世的召唤。他所认为的虚妄竟然发生了--大年三十的清晨,一阵急促响亮的敲门声把他从黑暗里拔了出来。

“爸!妈!”林宇欣喜地跳下床,寒冬里,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的松散背心,他揉着眼睛,没有顾得及穿鞋,像还是在睡梦里一般。

“开门,嘿,开门!”是个粗鲁的男声。这粗鲁的声音和体外、脚底的寒冷让林宇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那是个陌生的声音。

林宇只是套上鞋子,依旧没有顾得上穿衣服,就跑去开门。门开得一刹,撞击了屋门一夜的冷风得意地一下子嗖进屋来。林宇双臂交叉,畏缩着看着屋外身材高大的陌生来客--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来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除了脸外,什么都不露,唯一露着的脸还因为帽子和围巾的故意而遮了大半,准确点来说--林宇只看到他的眼睛和眉毛。

“周德林家?”来人躲在围巾后的嘴发问了。

“是。”林宇让让身子,示意他进来坐。

“你他儿子?”那人往里面探探头,皱皱眉,一副厌恶的神情紧皱着眉头。

“是,请问什么事?”林宇也没再客气,感觉到来人并非什么善类之后,他也就靠在门板上冰冷冷地打量着眼前这怪异的蒙面者。

陌生人转过身子跑到停在远处大路上的轿车那里,从后备箱里提出一个箱子放在林宇脚边,“这是郑局长交给你的,”林宇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接着,那人从自己外套内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递给林宇,“这也是郑局长交给你的,他警告你,得过且过,别把事闹大。”林宇瞪大眼睛仇恨地盯着此人,来人也感到有些不安和羞愧,无奈地摇了摇头,改变了先前恶狠狠的空气,“这些话都是他让我说的,都是小人物,我自己也劝你一句,你也该知道你自己就算个屁,而且还只是个娃娃,他处处都有人,你好自为之。”撂下这些话后那人就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了。林宇一个人呆呆地杵在门口,寒风刺透了他的心灵,更刺透了他的灵魂。

世界上最大的讽刺是来自仇敌的奚落。

敌人的嘲笑乃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屈辱。

那个箱子里面有些什么林宇似乎知道。他刚才震颤了一下并不单纯是因为听到郑局长的名号,这其中还有其他一些朦胧的成因。箱子就放在桌子上,他久久地坐在桌前一直望着,没有打开。

他不敢。

他在发抖。

好几次他像是中了邪似地伸出手去,又中了魔咒似地缩了回来。

一年之内最喜庆的夜晚终于降临,幸福之神将爱洒遍人间。

千家喜气洋洋,万户灯火通明。尘世里漂浮着人类钟爱的红彤,是酒的熏醉,是红灯的笑脸,是爱意的流转。

到处,到处,到处,都是欢声笑语。

在一间外面铁青里面幽暗的小屋里,一盏昏黄凄惨的白炽灯下坐着一个孤独的人,桌子上乘着三碗面条。当中是一个棕色的箱子和一个信封。

“吃饭吧,”那人淡淡地低吟着,“爸,妈。”

他的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面,我们只看到他痛苦的身影渐渐伏下去,趴在桌上,后背一起一伏,他是在哭吗?

我们没有听见声音。

幸福和悲惨永远都是对比出来的。去年此时此刻的浓情蜜意早就烟消云散,换来的景象是两个影像浑身是血的在面前倒下。快乐的笑声、埋怨声都已经消弭,空气中只剩下至今依旧回荡在耳边的求饶与哀嚎。

这一切的一切都给此时的惊悚打下更加消极的烙印。

再更晚一点的时候,我们看到屋里的那个男孩,靠着桌角,瘫坐在地上。他手边是一个火盆,火苗跃动着吞噬着男孩手里的信封,再接着吞噬了男孩从信封里拿出来的一张张纸币。青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舞动着,他瞪大眼睛,仿佛从里面看到有人在对他微笑。

“你们回来呀!”一声悲怆,声嘶力竭,肝肠寸断,那个男孩仰着头,眼泪不争气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火盆里的纸币燃烧殆尽,只剩下一缕青烟,袅袅直上。

“安息吧!”他腾地转过身子,大吼一声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把头狠狠地砸在地上。

此时的屋外,爆竹烟火绚烂热闹,人们阖家欢乐。

春节多好啊,一家人终于又从贯彻着思念之情的长时间分别里聚在了一起,幸福温馨地吃一顿团圆饭,话这一年的酸甜苦辣,艰难辛酸。一起看晚会,一起守岁,小孩子焦急地等着压岁钱。一切都是那么欢乐,人间的美与爱在经过长时间离别的考验后显得更加迫切的淋漓尽致。再长的分别终究还是有到头的一天,可是,生离死别的距离如何如上所说--同样带来人间的美与爱呢?

在这一片祥和灿烂的喜气氛围里,天空也被酒气和甜蜜染上一层微醺的红色,世界在这一瞬没有一个遭受苦难的人。

那些乞讨的、流浪的、饥饿的、无家可归的都变得可有可无。

就在这一片喜悦里,有一间小小的屋子,里面充斥着沉重的惨白和昏黄,还有低沉绝望的嚎啕。只可惜--在幸福美妙的夜晚里被一切欢笑淹没。

据说,许久许久之后,那个身影站了起来--好像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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