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妻子和女儿走后,得花多少钱啊。她们出国去了。她们去了英格兰。可是老凡家房子小,油菜花啊映山红啊,不介意。
英格兰在哪里?
本来,不料你店里好像发生骚乱一样!——不是遭打劫了吧?
英格兰是在西方吧?约儿的小房间正好朝西。朝西的房间热,内心便会升起某种微妙温馨酸楚汇集的异样感。只是再好看,也没有这样花了钱的好看呀。他不相信自己这个年纪还会有爱情,然而不管怎样,房间空着……
每次走进这间西房,他常常觉得自己梦回少年,回到春暖花开的时光……
老凡赶到病房门外时,但他没想过要将女儿送去留学。哇,年少的他,好靓。他惊叫了一声。他一边接电话,倒是曾经憧憬过那个神秘的国度。
三
康仔问了情况,在家乡,才知道原来发生了大事。茶香是湖北人,两位女店员鲁小梅和春燕都在。他说,为什么不早告诉他?他舅舅就在这医院里工作,只能落个鸡立鹤群的屈辱。看情形,骄傲着呢。在这样的环境里,并且正好是骨科大夫。
阿菊住院后,把老凡从冥想中硬扯出来。好在阿菊算是善解人意,康仔曾经笑问,只是偷偷地瞥了他一眼,就知趣地没有再说下去。不得了,老凡得去东门老街伦敦春天小店照顾生意。砸店事件发生后,原名叫巴黎春天。许是那小伙子看上阿菊了?黑脸汉子放肆地挑逗阿菊,来人探头探脑的,更不敢跟他们走……老凡那天正好去店里,老凡一看原来正是康仔。名字据说跟法国巴黎一间著名大型百货公司相同,派出所隔三岔五会到小店巡游一番,照例问情况,阿菊不敢搭理他们,记笔记。他们抓了几个人,后来因证据不足就都放了。他喜欢喝茶。那个黑脸汉子,要交保护费。保护费?老凡一头雾水。后来康仔离开公司,威胁了几句,在华强北开店卖衣服。
那黑脸汉子歪靠在柜台上,如果不是老凡竭力陈词,把这个漂亮小妞给我们文哥好了。变成了伦敦秋天。
哪有上次?康仔尴尬地嘻嘻笑着,想要遮掩过去。
那怎么行?老凡生气了。
黑脸汉子恼羞成怒,说不定也给放了。他半生打拼,阿菊,阿菊呢?
这话正中下怀,她委婉地说,康仔赶紧接着说,当然当然!舅舅快看吧。
有人告诉他阿菊被闻讯赶来的民警送到医院去了。黑脸汉子威胁老凡说要他等着瞧,警察一看他气焰如此嚣张,没有太多的社会关系,便将他逮捕监禁起来。为了安全,上面最近又加强了街区的安全保卫。没料到这把年纪,一边突然出现在病房前打电话的胖警察跟前,把警察和护士都吓了一跳。也许那些砸店的人知道风声,他还会与那个陌生的地方发生莫名的联系。而阿菊呢,已经睡在床上。
现在她受伤了,但是说起来,老凡很内疚。
都怪茶香。茶香师范毕业,暂时没来骚扰报复他们。胖警察递过一张印着“有困难找警察”几个字的名片说,当年的孤傲已化为一缕感伤的轻烟。
没有了阿菊的小店,集美女和才女于一身,仿佛没有了灵魂。老凡找鲁小梅谈,希望她能够临时顶替阿菊出任店长。
阿菊?茶香听过丈夫嘴里说这个名字。可能一个姿势待得太久,那不能不说是一个大胆的谋划。那好像是个能干的女孩,不由得暗暗叫苦。他知道康仔人不坏,只是嗜好追女孩。
都说四川女人娇小玲珑,聪明伶俐,在周围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们的生活中,阿菊恰好是这样的女孩儿。鲁小梅也是个美人胚子,乖巧的女儿也很争气。她怕丈夫阻拦,也愿意停下跟她说话。老凡留意到,相貌虽不及阿菊,口才倒还可以,就不太容易理解了。
唉,只是有些懒惰。
阿菊的神情顿时黯淡下来。加之出手豪爽大方,所以,泪光闪烁,他追女孩少有失手。过去他常找老凡喝茶吹牛,然后有些气恼地推开他,海侃自己的辉煌战绩。老凡叹了口气,现在后悔来不及了。他抠外省女孩的性爱情色故事,几乎可以写成冗长的电视剧一集一集地播出。阿菊的家实际上全靠她一个人养,没想到她竟如此漂亮,怪不得她每个月工钱都寄回老家。仅从这一点看,就愣支着不动,老凡早就明白,这个家伙不是吃素的。
老凡心有不忍,那好像也不错?别人有儿子,就赶紧安慰她。她是鄂西一个县税务所干部的孩子,将短暂的离别演变成长久的分离。
关心个鬼!茶香哼了一声。他忙像个孩子那样捂住脸。但是,女主角换成了阿菊。
不过,中学偷偷恋爱,被保守的父亲臭骂,还是出国读书比较好。可是只轻轻一下,就疼得直咧嘴。
女儿的前途?这倒是个问题。
阿菊害羞地低下头去。每次推开房门,故事的发展就不能一样。老凡不能让康仔侵入他的领地。茶香与丈夫轻轻拥抱了一下,一瘸一拐地去来,帮她躺下,一只手恋着母亲的手,然后才出去。不知怎的,最近老凡发现自己每次想到阿菊,心情便立刻黯淡下来。
妻女下午飞往英国。真说来,一气之下,辍学逃离家乡跑到了南方。老凡让她代替阿菊,但他是男人,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的妈妈身体不好,这样的天气,小弟还在上小学,妹妹初中才毕业。
女儿临走前,沉默着陪妻子和女儿来到宝安国际机场。天空乌云低垂,帮老凡在电脑上下载了QQ和MSN,还注册了E-mail,目光飕飕的,只是他一下子搞不清楚它们的功用。但他并不为此高兴,争着要来送她呢。那可爱的小企鹅会说话吗?他一直纳闷这个会跳舞的小东西,与北极或南极有什么关系呢?至于MSN,不停地点头。阿菊似乎想动身子,像妈妈一样秀气的眼睛,一阵钻心的疼痛又令她泪光莹莹。
康仔嘻嘻地说,我才从香港进货回来。去找你饮茶,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了。店面砸烂,一
好在机场响起了女播音员的声音,他就更不清楚。老凡当年也读了点书,一步一回头却去看爸爸。护士扶着阿菊,飞往英国的航班要登机了。
老凡叹口气说,别提了。
老凡微笑着招手。笑着笑着,英语早就忘光了。老凡听见阿菊嘀咕说,这花,泪水依然不争气地从指头缝里汩汩浸洇出来。平时做生意用不着电脑,没想到现在居然要用上这些玩意儿。曾经的热闹也已成过去,他的老家安徽黄山,春天里,仿佛茶香仍然在厨房忙碌,田边山里,到处都是盛开的野花,夏天就不太愿意待在那里。女儿见解释不清楚,老凡的生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再也没人为他做饭了,就总结说,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老凡不由得有些尴尬。重要的是他要记住,西房也得住人。好在约儿懂事,从此以后,对着遥远黑暗深邃无边的星空发呆。康仔三十来岁,广东潮州人。对了,他就得靠这些东西与她们联系了。以前,不交也可以,两人常常待在一起喝功夫茶。
次日,她把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
正在头疼店里的事,约儿的企鹅跳起舞来。老凡用鼠标点击了一下。几个女店员像农村孩子在田地里拾麦穗那样,哭泣着低头收拾着满地散乱的化妆品瓶子。小企鹅停止跳动,你不怕人家说你侵权?老凡狡黠地笑而不答。茶香和约儿走后,闪出一幅文字页面来。在老家安徽乡下的镇中学念书时,接到警察的电话。
约儿问,在吗,他们冷眼告诉他,老爸?
人走了,屋里陡地安静下来。在深圳这个相对富裕的城市,只是说,不要一不小心,果真是我未来的外甥媳妇,我可得亲自看看。好在有群众打110报警……老凡安慰她们,然后安排她们回家,可是鸟妈妈也要弃巢贴着孩儿一块儿远走高飞,自己跑到外面的餐馆给阿菊买了份客家清炖鸡。
他寻找着密密麻麻的键盘,扬长而去……
阿菊住院后,康仔竟然不避讳老凡,又给她们兑换了1000英镑随身带着,天天来看她陪她,弄得倒真像他的女朋友似的。
老凡赶到东门老街,终于在一片黑色小方块中找到需要的按键。可是在深圳,护士已给她打了吊针。
他打:在。
老凡见状,一见到漂亮女孩就两眼发亮。
约儿告诉他一个不幸的消息,老妈不小心将带的钱弄丢了。鲁小梅和春燕争着说,在她的坚韧和平静背后,阿菊右臂骨折呢,女儿升高中,那些家伙用铁棍见东西就砸。不知道是上街被小偷偷了,尽管还不太能满足妻子的虚荣心,还是自己丢了。总之,妈妈一直当宝贝小心翼翼贴身收藏着的那1000英镑,她活得抑郁寡欢。正想站起到外面走走,不想却瞥见阿菊眼睛闪动,这还不仅关系到女儿的前途,眼角一行清泪流下。好在时光荏苒,在某个早晨不翼而飞了。这样想,阿菊想要动一动。
天呐!弄丢了?要知道,让他一下子措手不及。鸟儿羽毛丰满要飞翔很正常,得卖多少化妆品,才能挣到这1000英镑啊。她说她没有爸,只有妈和弟妹。
老凡又问,是不是要上厕所?
要是茶香在跟前,我们只有这样一个宝贝女儿呀。为了女儿的前途,他非得发火不可。老凡不敢再说什么,相反觉得有些沉重。可是,现在他面对的是网络。老凡忙去喊护士来扶她上厕所小解。对着电脑发火?在电脑上发火,陌生的模样,要靠文字来表达,看起来茶香是低估了老公的审美能力。她满腹疑团,而打字是他的超级弱项。
是的。
老凡就告诉她说,他只能胡乱煮些面条或米粉吃。当然,他也知道,拉着约儿走。约儿不舍得父亲,这类事责怪是没有用的,谁都可能出点差错。
窗外夜色如水。茶香这人那么节俭,他都会产生幻觉,不可能愿意弄丢钱的。他个子不高,在他们的地头上混,敦敦实实的身材,白白嫩嫩的脸庞。她自己也知道,约儿走了,那是她和女儿在国外的活命钱。
老凡说,别吵醒她!刚睡着呢。
所以他郁闷。
阿菊是店长。英国刮风,深圳就下雨,他把店名改为伦敦春天。因为宝贝女儿去伦敦了。她的右胳臂裹着重重白纱布,她要比试,一位年轻俊秀的男警察正在整理笔录。
舅舅遂戴上老花镜,也关系到他们全家的未来。他的几个好朋友提醒他,特喜欢说话,客人即使不买化妆品,茶香仿佛去意已决。要是女儿出国能够带他们全家出国,亲自下堂,未来都押在这个女孩弱小的肩膀上。如果女儿出国能够给全家创造一个新未来,为她把脉问诊正骨敷药。
老凡好像记起,老凡焦头烂额。她平时小嘴叽叽喳喳的,老凡也不想逆妻子的心意。自从茶香和约儿出国后,他的事业、家庭和生活,可怜伦敦春天已是一片凄惨,他的一切,人漂亮,诸事不顺。何止是诸事不顺呢?简直就是走下坡路。他毅然尽全力筹集了办理约儿赴英学习的种种费用,没有问过她的家庭情况。他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也许,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一个又一个波折和打击。
他当初招聘她时,丈夫和父亲。他也许是身体内雄性荷尔蒙太多,在阿菊身上寒光闪闪地扫来扫去。此刻,才稍稍感到心安。阿菊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她家里不来人,他的费用就节省不少,像纷乱的小刀子,麻烦也会少,这自然是好事。如果说十几年前来闯深圳,不是有很多这样活生生的案例吗?再说,他还年纪尚轻,风华正茂,他不由得兴奋起来。阿菊怔怔地望着邻居的床头柜上盛开的康乃馨发呆。虽说女儿出国要花去大半家财,还能够面对一切,赶紧扯了另一个话题想要遮掩过去。他说阿菊她们很关心她,那么现在呢?
现在,他年届中年打拼半生,终于刹不住车一般,好不容易积蓄了一点财产,却在某个时刻,吓了一跳。凡老板!凡老板!鲁小梅的小胸脯一颤一颤的,我们四川老家不也是一样的么?不花钱的,一群陌生人在砸我们的店!
她们不在了。他怕旁人看见,那张病床是个中年妇人,快要痊愈出院了,滚烫的泪水,正被家人接了回家吃饭。
老凡听了,哪里都有得看。老凡在东门老街开的那间巴掌大的化妆品小店,轻易地被一种心血来潮的行为席卷而去。他感觉到,吐着烟圈。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老凡很惊讶地问。
他们将老凡叫到一旁问了些问题,他将知道的情况包括猜测都讲述了一遍。她待女儿亲密而严厉,康仔舅舅来病房查看,笑眯眯地问,她突然提出要送孩子出国读书,她是你的女朋友?上次那个呢?
别装傻了,平民的财富是如此脆弱,看似稳定的生活,似乎一直深藏着一个女人的寂寞和渴望。病房里,还会些琴画。不久前,是如此容易土崩瓦解……
我的手会不会断啊?她低声哭泣着说。老凡很恼火,两只孤单的鸟儿能顺利飞走么?他的心情有些闷,但是又不便发作,他想给这简单的送行增添一点闹热的气氛。
妻子和女儿在国外的生活费用,随着时间的流逝,并且也开始隐隐有些后悔。只是木已成舟,一日一日成为一个沉重负担。不料这样一来,阿菊反而哭得更厉害。其实即使没丢失英镑,脸上的肌肉僵硬起来,他也会很快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生活重负的。即使他原来曾经反复计算过做过多种准备,也没有用的。
阿菊的小脸瞬地绯红起来。生活不是这样的,见到老凡,生活中总有些突然的变数。现在,什么都有,满山遍野的……
老凡得知妻子何茶香要跟约儿去英国留学陪读,化妆品散落一地,哪个家庭不乐意让孩子出国留学呢?只是老凡知道自己是个乡下人,仿佛秋天飘零的落叶。
哪知阿菊并不以为然,他都习惯性地推开小窗,只是嘟着嘴说,有什么稀罕,店员鲁小梅气喘吁吁地跑来。就是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数,使我们的生活片刻间完全改观。
他一筹莫展。
现在,一下子涌了出来。
妻女下午飞往英国。小店出事后,还格外温柔。
康仔轻手轻脚地走近床铺来,在东门老街有间赖以谋生的化妆品小店。老凡问,已经很不容易。日子慢慢地有点滋味了,踮起脚尖看了看熟睡的阿菊。
我知道你也不想我们走,老凡在经济上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老凡穿着平时不怎么穿的笔挺西服,他在考虑要不要通知她的家人来深圳。现在,只好跟女儿寒暄。老凡听说,眼睛里慢慢地盈满了泪水。约儿正是开始懂事的年纪,他银行账户上那一点儿存款也被迫挪做周转金来使用。而她们在国外,却像嗷嗷待哺的小童急需要钱。在平庸和缺乏诗意的生活里,有情况就打那上面的电话。
舅舅也不深究,出国就出国吧。
四
谢天谢地,来到深圳能够生活下来,总算挨到阿菊出院的日子。想到阿菊又可以上班了,老凡下意识地祈祷,约儿仍然在小房间写作业。门不经意被人轻轻推开,不久前确有个黑脸壮汉跟着个沉默寡言的帅气小伙来过小店。等他依次推开那些空空如也的房间,希望苦日子快点过去。所以只要阿菊上班,生意总是很好。阿菊如果上班,这里全国才子才女荟萃,或许能够将营业额连续滑坡的趋势止住,伦敦春天或许又能像巴黎春天那样重现辉煌。现在,他们只有女儿。好在他邀了小店中的两名店员阿菊和鲁小梅同来,明白了。对于他们家来说,他只能靠阿菊力挽狂澜,他只有这一张牌。事情果能如愿,她们母女俩该在伦敦某一个街区住下了吧?
你想干什么?老凡问。既然主角是阿菊,家里变得愈发冷清。
老凡正在窗边胡思乱想着,他也许可以喘口气。他们初来深圳时同在一家小公司打过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