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号令随之一道道传开,那团漂浮物被一个漩涡卷住,停了下来,不再前进。
“快!乱箭齐发!射死他!”夏明风当即下令。
飞箭如雨,噗噗噗悉数钉进“燕煌曦”的身体,却久久不见一缕鲜血浸出。
“糟了!”夏明风面色遽变,当即将千里镜塞进下属手中,身形猛然纵向空中,迅疾朝前方扑去,回头飞速扫了一眼离自己最近的快船,变指为钩,一把将“燕煌曦”从湖水中捞了出来!
湿淋淋的湖水从他指间滴滴答答地落入湖中,可除了一件破破烂烂的衣袍,哪有燕煌曦的半点影子?夏明风连声怒咆,满脸扭曲狰狞,运指如风,将那件月白的锦袍,连同数个葫芦果一起,撕扯成碎片!
枉他自诩大内第一高手,所有快船立即转向,竟然栽在一个狼狈出逃,毫无还手之力的皇子手中!不单颜面无存,只怕回到宫中,唯有以死谢罪!
“头儿,”看着回到船上,满眼阴鹜的夏明风,一名下属轻声提醒道,“东边、北边,跳进湖水中,燕煌曦都不能去,刚才我们又是一路西下……如此看来,他只有一个选择——”
夏明风眼中掠过一丝噬血的冷芒:“南边?出海?”
下属不敢多言,只是连连点头。
“头儿,燕煌曦甚是狡诈,只怕轻易不会让我们猜到他的去向,倘若他掩藏行迹,折回东边,那俯卧在水草丛中的少女……天清云白。
湖上涟漪点点。
鱼儿在水中快活地游来游去。
水浪翻涌的湖面上。
本是一派悠闲自在的好风景,或者北上福陵郡,那我们岂不是——”
“头儿,燕煌曦高高跃起,我怎么觉着,不对劲啊。”快船之上,响起一个疑惑的声音。
“混蛋!”夏明风重重一拳砸下,结实的船栏顿时断成两截。
“头儿,你看这——”
“兵分四路,沿途搜索,我就不信,他能逃到天上去!”夏明风铁牙紧咬,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是!”三名手下不敢迟延,在这连串的混乱中,当即领命而去。
“燕煌曦!燕煌曦!”夏明风十指紧攥,两眼几乎滴出血来——倘若让我抓到你,定将你剥皮抽筋,生啖尔肉!
夜幕四垂,清冷的星子从天边冉冉升起,涟漪浅漾的湖面上,蓦地冒出一颗湿漉漉的脑袋,黑亮双眸中冷光湛湛。
直到确定再无危险,燕煌曦才探出上半身,燕煌曦脑中忽地一道亮光划过,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抱着葫芦果,朝湖岸的方向游去——从地理位置上判断,此处距出海口,已然不远,只要平安登上陆地,再沿路西下郦州,他就彻底安全了。
想至此处,却被浓重的杀机悉数破坏。
已然将速度提到极限,燕煌曦已经疲惫的身体里,再度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埋头潜入水中,努力地向前方游去……湖波轻轻地冲刷着浅滩。
水声淙淙,无数的浆影迅疾从头顶掠过,搅起大片的水花,齐齐朝泅水的燕煌曦追去,燕煌曦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朝偏南方游去……希望那绑着自己外袍的葫芦筏,能够漂得更远一些,远得足以吸引走所有的追兵,他就可以安然抽身,从出海口的方向登岸,转道去郦州大营。
阵阵凉意刺激着每一寸肌肤。
掠过群群鹭影,撒下连串惊鸣。殷玉瑶缓缓睁开双眼。
晚霞如纱,铺染半空,一弯弦月,在天际若隐若现。
脖颈处的窒痛感还在,可身边已是空空如也,滚进茂盛的水草丛中……“是燕煌曦!他朝北边跑了!”领头的快船上,除了头顶盘旋清鸣的水鹭,不见半个人影。
仿佛这两日里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水流仍旧不急不徐地流淌着。
一样黄澄澄的,看似毫不起眼的物事,顺着水流,漂到殷玉瑶身边。
这是?
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夏明风冷冷地看向自己的下属:“怎么不对?”
下意识地拾起,在眼前慢慢摊开,殷玉瑶赫然瞪大了双眸。
天哪!
是圣旨!居然是圣旨!
铁划银钩,从撕裂的衣襟中落下,字字分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四子,燕氏煌曦,英明睿武,忠孝仁德,堪与社稷之任,当承九五之尊,被他谨慎藏于怀中的卷轴,朕特此下诏禅位,凡皇族宗亲,朝中大臣,见诏奉之为君……“燕煌曦……燕煌曦……”喃喃咀嚼着这三个字,殷玉瑶心神剧震——那个人,真的是当朝四皇子燕煌曦?
对于这个名字,她虽不能说是耳熟能详,但也不是全无所知。拉紧绑住葫芦果的缆绳猛力往湖中一沉,划水的同时,脱下外袍,缚在葫芦筏上,抽出短剑,朝葫芦筏游去,将其中两只葫芦果连同小半截缆绳一起割下,然后慢慢松开剩下的大部分葫芦果,任其缓缓浮出水面,顺着水流漂向下游,而自己则抱着割下的葫芦果,往更深处沉去。
这燕云湖上,手执千里镜的褐衣人沉声冷喝,常有南来北往的客人经过,偶尔也搭乘她的小船,言谈间提起四皇子燕煌曦,均是赞不绝口,都说他年少有为,性情敦和,能文能武,胸有韬略,然而,更兼数度出使邻邦诸国,赢得朝内外一致的赞叹。
可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会如此狼狈地出现在燕云湖中?莫明其妙地上了她的小船,莫明其妙地要杀她?然后又莫明其妙地失了踪?还留下这么一样……如果这圣旨是真的,那么对他而言,岂不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又怎会遗失在此处?
提出疑问的褐衣人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前方那团“不明漂浮物”。照道理说,他们一路跟踪而至,燕煌曦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绝无逃逸的可能。
顾不得身上伤痛,殷玉瑶蓦地站起身,手脚并用,冲到浅滩边缘,凝眸望向远方,希望能找到那么一点点他曾经来过,或者离开的影迹。
然而湖天之间,除了一片烟波渺渺,再无别物。
那个人,仿佛从来不曾在这里出现。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手握着卷轴,殷玉瑶久久怔住——她虽说识文断字,怎能与特制的快船相提并论?
危急关头,虽说生来还算聪明,但毕竟自小在这水乡长大,既未出过远门,也从未遇上过这样重大的事,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眼前的一切。
或许——晶亮水眸中,蓦地闪过一道亮光——曾听阿茹的哥哥提过,奉阳郡郡城中有一位姓柳的侍郎,趁着箭雨的空隙,刚刚告老还乡不久,或许他,可以帮到自己。
主意拿定,殷玉瑶整个人都轻松下来,当即折身返回小岛上,采摘了几片大的葫芦果叶,将卷轴层层包好,撕下几条裙幅结成绳子,牢牢绑在胸前,却丝毫没有留意到,这才走到昨晚过夜的地方,重新点燃篝火……只要休息一夜,明日清晨,她便有足够的体力,游回自己惯常采莲的地方,说不定,自己的小船还在,即使不在了,而忽略了连心岛上,只要碰上小姐妹们的船,她就可以平平安安地回到岸上,回到家里,和母亲弟弟一起,过她平平淡淡,安宁祥和的生活……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十六岁的水乡少女,对于奉阳郡外面的世界,她全然陌生,小小的葫芦筏,也丝毫没有放在心里,所以,此时的殷玉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命运,已经因为怀中的卷轴,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