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郦州与青芫的交界处。
颖军大营。
满脸英气的韩之越,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前来传讯的士兵。
“禀将军,西南军大营近日逃兵猛增,流失大批兵力。”
“西南军兵勇逃营?”韩之越眉梢微微一挑,转头看向旁边默立不言的青衣男子,“汐枫,你觉得呢?”
“西南军向来军纪严明,逃营,绝不可能。”青衣男子也耸了耸眉头,眸中光华湛湛。
韩之越一摆手,示意士兵退下,然后起身离座,缓步走到青衣男子跟前:“那你说,铁黎这一次是想玩什么?”
“不管他玩什么,你静观其变就好。”青衣男子似笑非笑,“这趟浑水,谁愿意淌,谁淌,与你我何干?”
“哈哈哈,”韩之越忍不住纵声朗笑,在青衣男子肩上重重拍了一记,“知我心意者,汐枫也。”
白汐枫剑眉一扬:“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不要忘了,在这军中,除了我们,还有——”
“不说了,不说了,”韩之越连连摆手,截住他的话头,“一提这事,我就忍不住生气——他们爱打爱闹,就让他们打去闹去,做甚么偏偏拉扯上我这闲人?”
“谁让你是那位的同胞亲弟,她不找你,还能找谁?”
韩之越却长叹着大摇其头:“她也太糊涂了,竟然听从那九州侯的摆布,也不怕自己到最后,反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
“这你就多虑了,”白汐枫眨巴眨巴眼,“他们之间的事,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清楚?”
“别别别,”韩之越连连摆手,“那些有的没的,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妙,免得以后想抽身都没机会,咱们还是乖乖地领兵前进吧。”
“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韩家,担心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韩之越摊摊手,“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再说——”
“再说什么?”
韩之越诡秘一笑,收住话头,伸手拍拍白汐枫的肩:“闲话少叙,咱们巡查营房去!”
两人说笑着步出大帐,迎面却见一褐衣人大步走来,当下齐齐站定,看向来人。
“韩将军。”
“夏统领。”
两方照面,一阵寒喧,继而转入正题。
“现在颖军势头正盛,将军为何停止追击?”
“统领别着急嘛,”韩之越打着哈哈,“那铁黎说什么,也是沙场老将,怎会轻易落败?我看这其中定有内情。”
“有什么内情?”夏明风满脸铁冷——他自己接连在燕煌曦手中栽了几个跟头,一心急着彻底扫平西南军,好向韩贵妃邀功,藉此抹去自己之前的失误,不想这些天韩之越总是按兵不动,任由大好机会白白流失,他又是急又是气,这才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向韩之越讨要说法。
“那个,那个,”韩之越眼珠一转,忽然伸手将旁边的白汐枫给拉过来,塞给夏明风,“白参谋知道我的全盘作战计划,让他好好给你解释吧。”
说完,韩之越拔脚便走,完全不理会身后白汐枫那杀人的眼神——军中谁不知道夏明风难缠?要是给他咬上,只怕不弄个焦头烂额,根本没法抽身。
白汐枫啊白汐枫,你就自求多福吧。掩嘴偷偷一笑,韩之越拉过一匹战马,飞跃而上,得得得地冲出营帐,转瞬便冲进浓密的树荫中,消失无踪。
喧喧攘攘的街头。韩之越缓缓地朝前走着,一脸的悠闲自在。
“豆腐花!新鲜的豆腐花!快来买啊!”一名小贩,挑着担子迎面走来。
“小兄弟,给我来一碗。”韩之越笑眯眯地开口,叫住小贩。
“好咧!”小贩也不含糊,脆生生地答应着,走到街边将担子放下,取出瓷碗盛满豆腐花,恭恭敬敬地递到韩之越面前。
豆腐花的确很新鲜,还飘着淡淡的清香。
只是——目光扫过小贩呈外八字站立的双脚,韩之越眸色深了深,却仍然接过瓷碗,咕嘟嘟将整碗豆腐花喝下了肚,随手将碗递回给小贩,口内称赞道:“不错,不错。”
“多谢大爷!”小贩喜滋滋地接过韩之越手中的铜板,乐呵呵地挑起担子,走了。豁亮的喊声,伴随着他矫健的步履,响了一路……摸摸下巴,韩之越继续朝前走,口中却喃喃了一句:“什么时候,这小小的桐溪镇,变得如此热闹了?”
桐溪,是离青芫郡郡府最近的一个镇,平日虽说也有不少四乡八邻的百姓来这儿赶集,却断不会像今日这般——兴盛。
兴盛的缘由何在?只怕就很值得好好琢磨了。
但,韩之越的目标并不在于此,他真是出来散心的。就算看出什么蹊跷,也绝对没有兴趣一探究竟。
他狂任他狂,明月照山岗。
他谋任他谋,我自逍遥游。
这是韩之越一贯的行事作风,即使宫中那位一再严命,即使自己带着数十万大军,他却依然故我。
对于这大燕的如锦河山,他没有丝毫的兴趣,对于那些人的鸿图大计,他也没心思参与。
褐衣人影在前方不远处一闪,稍纵即逝。
韩之越眯眯眸——那不是?怎会在此处出现?难道他们也嗅到了什么?
管,还是不管?
唉,去看看吧,就当凑个热闹。
轻轻跃上马背,韩之越软鞭一扬,白色骏马如风般向前驰去。
车行。
人流最终涌向的地方,居然是车行。
青芫郡四周最大的车行。
难怪会选择这里,果然够高明。
这车行里到底藏着何等样的人物,需要如此的兴师动众?
翻身下了马背,韩之越随意吹了声口哨,骏马立即得得地跑开,自行隐进远处的树林里。
信步而入,表情动作举止,都再自然不过,敛于眸中的犀利目光,却将身边的一切,尽收眼底。
并无异样。
除了那个,正坐于内院中,慢慢吃饭的男子。
一身土布衣衫,头发也略有些篷乱,看上去,形容一派狼狈。
但就是这么个狼狈的人,却在韩之越心中激荡起无边的涟漪。
——是他!
五指猛地抓住鞭柄,过去,还是离开?
思忖半晌,他终究选择,转身离去。
有这个人在的地方,必定就有无穷无尽的麻烦,既然不想淌浑水,他还是早走为妙。
只可惜,他离开的脚步,终是晚了那么一点点。
“韩将军,”阴阴的声线随风而来,“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呢?”
“高千使,”韩之越嘿嘿笑着,迎上来人,“您老怎么贵脚踏贱地,大驾光临这偏远小镇?”
“偏远,确是偏远了些,”高之锐眸中寒芒内敛,“不过,能引来像韩将军这般的人物,定有不平凡之处,不如,也坐下来喝杯茶,如何?”
韩之越打着哈哈,却不得不跟着高之锐,选了张木桌坐下。
“两位大爷,不知要运什么货?运到哪里?”车行伙计赶紧凑了过来,殷勤地招呼道。
高之锐抬眸,冷厉目光在伙计脸上一扫:“可是什么样的货,都能运?”
“这个自然。”伙计点头哈腰,连声应承。
“那——”高之锐抬手,指尖划过一张张人脸,最后落到那正埋头吃饭的男子身上,“倘若,是他呢?”
伙计闻言一怔:“大爷,您,您这是何意?”
“你,把他用铁笼装了,运去甘陵行宫,我给你百两黄金。”高之锐却全无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啪”地将一锭金灿灿的元宝砸在桌上。
“大爷,”伙计仍旧满脸堆笑,“那位也是前来运货的客人,您就算给我千两黄金,只怕也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高之锐满眸森然地盯着他,“是不能得罪他?还是做不到?”
“抱歉啊大爷,”伙计不住摆手,“您的生意太大,敝行接不了,您,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伙计说完,不等高之锐答话,拔腿便走,一溜烟地闪出内院院门。
“他不敢接,韩将军,你呢?”高之锐眉梢高高吊起,转头看向韩之越,语带双机地问道。
韩之越充耳不闻,两眼紧紧地锁定一处。
却不是那形容狼狈的男子,而是坐在他身边的白衣少女——那个少女,乍看之下并无任何异样,却深深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像是一块,尚被顽石包裹的绝世美玉;也像是一枚深藏于贝壳中的珍珠,只待破石裂壳,便将展露它惊世的风华,令万众瞩目,天地失色……“煌曦,”强捺着心底那股强烈的不适感,殷玉瑶再次轻轻扯了扯身边男子的衣角,“我们……还是快走吧。”
男子却没有半点回应,仍旧机械地扒拉着碗中的饭菜——自从踏进这车行,他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活像被人牵线提引的傀儡。
——就算做戏,也不必如此投入吧?殷玉瑶高高地皱起眉头,看了看燕煌曦,再将目光移向四周——来往搬运货物的伙计、正在恰谈生意的客人、歇脚的车夫、取货的小贩……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那个坐在对面树荫下,白衣焕然的男子。
很清逸俊朗,一眼便知出身不凡的男子。
他也正朝她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难道,是因为他?
身子往后移了移,殷玉瑶凑近燕煌曦耳边,将声音压得极低:“他是谁?”
燕煌曦还是埋头扒饭,倒是身边无意擦过的一个搬运工,悄声给了回答:“韩贵妃的亲弟弟,颖军统帅,韩之越。”
原来是这次大战的新对手!
殷玉瑶后背猛然挺直——难怪离开小木棚后,燕煌曦并没有回转西南军大营,而是带着她改道向东,插入青芫郡境内,来了这桐溪镇,敢情,是想打探颖军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