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
秦逸舟终于成亲了,对于这一事实,苏州城的无数姑娘们心碎了,秦老爷子满意了,苏青宁失望了。
依然是绮念香料铺,顾云来一大早便拢着手走进铺子里,季掌柜和两个伙计正在边打扫柜台便窃窃私语,顾云来假装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慢条斯理地走进了内室。
“掌柜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合该我们小姐嫁给秦公子吗?我听说,曾有人问秦公子的未来娘子是谁,秦公子坦言说是苏家的大小姐呢。”小伙计终于把憋在心里已久的秘密吐了出来,里屋随即传来轻微的某人被口水呛到的声音。
“我怎么听说是秦公子嫌弃我们家小姐,觉得何家千金比小姐要漂亮,故而抛弃了她,转而娶了何千金。”小余摸着脑袋道,一脸笃定地道,里屋的人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了。
季掌柜瞟了瞟里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突然卷进一阵红色的狂风,季掌柜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仍穿着新郎喜袍的秦逸舟,难得地见到素来风流韵致的秦公子如此狂躁的模样。
秦逸舟扫视店铺一眼,没有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季掌柜忙以手指向里屋,两个伙计看着秦逸舟铁青的脸色,也拼命地点头。
秦逸舟扯掉身上的红色喜袍,随手扔在地上,紧抿着薄唇,大步踏进了里屋。
坐在桌案后努力顺气的顾云来一抬起头来,便是看见秦逸舟一步一步地迫近自己,他只着了单衣,发丝有些凌乱,面色甚为难看。
“秦公子,刚刚洞房花烛夜,怎不好好陪着新娘子,跑来这里了。”顾云来若无其事地道,刻意忽视门帘上贴着的三只耳朵。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口来,眸里尽是痛色,双拳紧握在身边,胸腔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江倒海般地搅动着。
她眨眨眼睛,清亮的眸里一派天真,轻声道:“阻止什么?”
秦逸舟怔怔地盯着她,好半晌,忽然像泄了气般地垮下了肩膀,眸里尽是死寂之色,他喃喃地道:“我以为你懂的,我以为你会阻止的,原来,是我天真了。”
清晨的旭光透过窗棂照射进屋里,秦逸舟站在阳光中,而距他一步之遥的顾云来默然立在黑暗里,他忽然间觉得,她和他之间隔着的距离,何止这一步,他即便穷极这一生,跋山涉水也无法走近她。
“秦公子,昨日在喜宴上走的匆忙,还未祝贺你与夫人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的。”她眉眼弯弯,甚为真诚地祝福道。
“我知道了,谢谢……顾小姐。”他勾唇,面上复现笑容,突然意识到,初识时的她,是菜市场的一堆萝卜,而不过三年间,她却像脱胎换骨般地明澈雅静了,是他从来都忽视了她的美好,还是她的转变让他猝不及防到心如刀绞。
“秦公子,我刚刚买的糕点,你要尝尝吗?”从桌案上拿起小纸包,她笑望向神色淡漠的男人。
秦逸舟侧眸,冷冷地瞥了一眼那纸包,淡淡地道:“不用了,我还要回府去,告辞了。”
三只耳朵迅速回归原位各干各的事情,秦逸舟走出里屋,踏着方才扔在地上的喜袍出了铺子去。
顾云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笑容如同黄昏时的光晕,一点点地敛尽,眸中的光亮也黯了下来,对不起,秦逸舟,若是,能在我初到这个世界时便能认识你,该有多好。
他又如何知道,那日清晨在台阶下默然立着的青衣男子莲花般的容颜,早已层层叠叠地在她心中铺展开来,不管他是不是Eric,都已经如同般地在她心中年复一年地生长着,她如何忘得了。
三年了,她望了望窗外的阳光,伸手掬起一捧金色的光芒,缓缓地勾唇,笑容苦涩,到这个世界来,竟然三年了,不知道他在离她很远很远的时空里,是否过得很好,是否也有了心爱的女子。
然后又到了第四年。
苏氏的第二十一家香料铺分号开张,顾云来乘着软轿从隔壁的嘉兴城回来,入城之后,天色已渐晚,云来懒懒地斜靠于轿内,面上略显疲惫之色,随性掀开帘子往外面望去,街上少有人走动,三两小贩挑着箩筐断断续续地吆喝着,她掩唇打了个呵欠,想起京城那繁华的街道来,不由得摇摇头,相较之下,她还是喜欢安静淳朴的苏州城多些。
古镇黄昏,轿外的风景般般入画,顾云来吩咐轿夫落了轿,拢着手掀帘而出,“我自己走出去就行了,你们先行回府吧。”她只是简短地吩咐了一句,转身往另外一条街走去。
“小姐,天色晚了,你就让奴才们送你回去吧。”轿夫为难地道,奈何顾云来的身影已渐渐远去。
倚翠楼门口,顾云来抬头望了望那金光闪闪的招牌,啧啧叹了两声,低头望望自己一身青色长衫,又压了压缠在头上的布巾,继而将双手负在身后,昂首走了进去。
“唉哟,小公子,瞧你面生的很,是第一回上我们倚翠楼吧?”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扭着腰迎了过来。
顾云来扫了两眼那浓妆艳抹的女人和她露骨的装扮,视线落在她手里的粉红色手绢上,猜想这就是倚翠楼的老鸨了。
顾云来微微咳嗽一声,有些不自在地点了点头,以前一直好奇古代的青楼究竟长得什么模样,方才在轿中突然想起来秦逸舟经常提及的倚翠楼,便起了心来此处看看,赶巧她去嘉兴时,为了方便,一直是以男装示人,聪慧如她,略微留心之下,举手投足间的风范也有六七成似寻常公子哥。
“公子,你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倚翠楼里是江南最有名的青楼,你要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包你满意。”老鸨推搡着顾云来往里走,一双媚眼不住地眨动着望向顾云来,猜着她准是哪个府上想出来开开荤的小公子。
听起来像是在卖菜,顾云来极力忍住笑意,闻着老鸨身上刺鼻的香气,微微蹙了蹙眉,若是这里的姑娘身上香味的原料如此劣质,这老鸨还敢夸口倚翠楼是江南第一楼。
伺候着顾云来在大堂偏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老鸨收了顾云来三两碎银子,眉开眼笑地退下,盘算着再叫个甜姐儿来好好调教下这位小公子,最好是让“他”食髓知味,成为倚翠楼的常客。
很快地便有小二送上了一小坛子酒,顾云来闻闻酒香,下意识地咂了咂嘴,就着已经退下的小二给自己斟满的那杯酒,一口咕噜咕噜地灌了下去,顿时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她意犹未尽地又给自己满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这里可是是非之地,故而不敢过于放肆,她得存几分小心才是。
“公子,让奴家来伺候你喝酒可好?”正当顾云来在与酒香做激烈斗争的时候,一个粉色长裙的姑娘靠了过来,娇笑着坐在了顾云来的身边。
“不用了。”顾云来扫了一眼那姑娘身上薄如蝉翼的衣服,将酒杯推得离自己稍远些,果断地拒绝道。
粉衣姑娘攀上顾云来的肩头,杏脸上尽是楚楚可怜的表情,“公子,你怎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呢,你这样直截了当地拒绝人家,可是好伤奴家的心呢。”
顾云来听着那嗲嗲的娇声,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稍稍抬了抬臀,坐得离那姑娘远些,假意陪笑道:“是在下错了,姑娘莫要生气。”
“这才对嘛,公子放心,奴家会好好伺候公子的。”粉衣姑娘媚眼含春,柔情似水地望着顾云来,老鸨说这小公子虽不是相貌堂堂,但出手还算阔绰,若是她能伺候得好,以后有她的好处,她可一定要使劲浑身解数把这公子哄得服服帖帖的。
正要顾云来手忙脚乱地抵挡着粉衣姑娘的进攻时,倚翠楼的门口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这里可是个好地方,保证见惯了京城那些莺莺燕燕的云兄,能满意而归。”
这话听着太像老鸨的口吻了,可是听声音又像极了那某人,顾云来侧眸一望,果然看见了秦逸舟那张灼灼的桃花脸,让她讶异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那男人……怎么有几分眼熟呢。
秦逸舟目光在大堂里扫视着,似在找寻着空座,顾云来不敢再往那头望去,忙收回了视线,举着酒杯仰头灌下一大杯酒,待唇齿间一片清冽的香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喝的过猛了。
粉衣姑娘身子已经完全倾斜向顾云来,雪白的柔胰游走在“他”并不粗壮的后背上,越发地喜欢这小公子身上的清新之气。
“秦公子,你可是好久没来看望我们的梳云姑娘了。”老鸨见着熟客,忙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