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木简笄在胤禛手中,依稀还有寄思身上的灼热余温。他清楚得记得七年前,他受父皇之命前往钱塘治水,却莫名遭遇刺客追杀倒在了漂泊大雨之中。是寄思将他救回寒舍,悉心照料月余日才得生还。那个时候,他爱上了寄思,寄思也倾慕于他,不计较他娶了乌喇那拉氏又迎了年氏齐氏李氏进门,而她却只能以一个婢女的身分留在他身边,舍身处地进了皇宫,成为他在康熙身边的细作,几经艰险为他谋夺权位。她什么也不要,只求他一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便心甘情愿。
那时的寄思,到底是太过单纯,太过爱他。
而如今,他只能从寄思的眼里看见深深的恨意。
曾经两人不离不弃的情份,到底是被谁扼杀了?人性真的太恐怖了,竟有人冒他之名将寄思灭口,以至于现在的寄思如此恨他。他本以为为了皇位,他已经够不择手段了,还有谁比他更不择手段,好可怕。原来他身边的人竟是如此耍尽手段、尔虞我诈。他在心里冷笑,呵,胤禛,你本就是个阴谋高手,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报应,连拥有一份自始自终能相互信任又不离不弃的情爱,都成了一种奢望。寄思再不会相信你了。
“你好好歇息吧,一会儿朕让苏培盛传御医来替你医治,什么都不要想,朕不会让你死。”他转身,离去。
刚离开长春宫,就迎面撞在乌喇那拉氏及一群妃嫔走来,各自朝他行了礼。最后,他将不冷不热的目光落在乌喇那拉氏身上,凝问,“皇后这是要去长春宫看望辰嫔吗?”
乌喇那拉氏笑意盈然,始终一副温和样子,“臣妾听闻辰嫔妹妹一直病着,所以带领大家齐去探望。希望辰嫔妹妹能早日康复。”
胤禛阴沉着一张脸,似乎洞悉一切,不温不火道,“有劳皇后了。”
“这是臣妾分内之事。”乌喇那拉氏始终恭谦有礼。
胤禛再不说什么,大步离去。想起太医院的院史是乌喇那拉氏娘家的人,也就明白了苏培盛所说的话。原来这一切,都是有人在幕后操作。他不当场揭穿,只是不想在证据不全时伤了皇后的面,也要顾及后宫的安宁,毕竟牵一发则动全身。
有了胤禛的特意吩咐,太医院的人每日一早一晚必来长春宫替辰嫔请脉,配合着上等药方与针灸治疗,寄思的半身不遂之症渐有改善,不用人扶,也能稳稳地步行,只是步行的时间久了总会双脚吃痛。不过太医说了,这是正常现象,想要完全恢复,必有一个过程。
苏培盛本以为辰嫔以真实身分同皇上相认后,即可看见龙颜一笑。这些天却觉得异常不安,皇上脸上的愁云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发加深了。还令他从内务府翻来了两年前皇城出入记录的薄子,连连翻看了两个夜晚。今夜已经是第三个通宵了,苏培盛一直侍候着,虽然知道皇上不会青睐他呈来的夜宵,却还是要硬着头皮试一试,“皇上,喝了这碗金丝血燕再看吧,奴才怕您的身子吃不消。”
胤禛充耳未闻,目光突然定在某一行字迹上,由里散发着让人不由慑伏的怒意。只听噼啪一声,他拍响书桌,溅得墨砚里的墨汁洒了满桌的星星点点。连苏培盛端着金丝血燕的手也不由发抖。
果然如此,果然是一个惊天阴谋。
胤禛不由又看了一眼皇城出入记录的某一页,上面记得清清楚楚,两年前果然是有人故意借他之名将寄思灭口。
那人在胤禛的心里又大大的降低了位置,气得他的目光尤如刀枪般锋利,似乎随时都会杀人。他思前想后,那人又是如何得知是寄思帮他谋得了皇位一事。登基的秘密只有他与寄思知晓,若还有第三个人,就是太后。太后为了十四子的安危,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中有恨不能发,所以才告诉那人这秘密,并把他登极之后将会封寄思为皇后的消息一并告知?如此一来,那人嫉妒寄思,才会杀人灭口?
胤禛做了这一连串的猜测,只觉身心尤如刀枪过体一般疼痛难忍。
那人与太后都是他身边最亲的人,为何要这般阴狠地算计于他?
苏培盛看着胤禛的神色由愤怒转为悲痛,这种悲痛像猛兽一样将他吞噬,迫得他脸色越发苍白,冷汗越发密布,“皇上,皇上你怎么了?”
胤禛用力地抓着书桌一角,抽出另一只手来无力地摆了摆,“朕没事,退下去,朕想一个人呆会儿。”
“皇上,奴才去传太医吧。”
“朕说退下去。”
夜里,胤禛支开所有人,独行去了长春宫。冬日的寒冷早已无声无息地包裹着整个紫禁城,胤禛站在垂吊的彩珠帘箔前,良久,良久。侍候寄思的宫女无意中看到他,他抬手示意噤声。旋即,初问识趣地退了下去,他又在帘箔外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寄思良久,像是在欣赏一副绝美绝伦的画儿,怎样看都是美不胜收的。
直至寄思抬头寻找说去添些炭火进来,却迟迟不见人影的初问时,才看见他站在彩珠帘箔外头,急急起身向他行礼。他大步走来,扶她起来,“你的双腿已经利索多了,朕还担心你,见你走得这般稳当,看来是朕多虑了。”
寄思随着他走到罗汉榻前,一言不发。
胤禛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轻笑道,“坐到朕身边来。”
寄思垂了头,口气略显疏离,“臣妾不敢。”胤禛的笑容僵住,她到底还是恨他,不做勉强,随口问道,“你是否还记得两年前,推你下护城河时,朕是穿的哪件衣裳?”
她怎记不得,“皇上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改变主意了?”
胤禛沉下脸来,“朕说过你不会死,也不会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去死。问起你这件事,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
寄思盯着身前的那双绣花盆底鞋尖,不轻不重回禀道,“两年前皇上还是亲王,所以臣妾清楚地记得皇上当时是穿的一件絳青色无爪龙纹朝服,腰间明黄玉带上还垂着一块翡翠玉钏。皇上一直背对着臣妾。”
胤禛又问,“是那一块翡翠佛手玉钏?”
寄思盯着自己的绣花盆底鞋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