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徒子!无非是得了便宜卖乖,着实不堪!
我生气极了,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回到碧凰宫后安置了娉婷便独自坐在偕芷殿里头,一时间也没有哪个宫婢敢来打扰。我也是难得有清静的时候……
说到底,也就只有如婳来奉茶于我。我见着上头碧绿透澄的茶叶旋旋漂浮,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拿了杯子便往地上扔,掷地有声。
更是气恼地坐好,不管殿内沉重的气氛。
直至有脚步声渐渐走近,我才收敛了戾气,徐徐欠身:“皇上万安。”
玄真只是瞧了瞧殿内的宫婢,又是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地上狼藉陶瓷碎片上。略略皱了眉头:“谁招惹你了?”
我甚是委屈说道:“谁能来招惹臣妾,无非是臣妾自己失德罢了。”
他顺手将我扶起,挥挥手,众宫婢也都识趣退下。
他不说其他的话,只是拥我入怀。我也只是细细看着地上的茶叶泛黄的模样,不发一言。
他怕我仍旧生气,轻轻在我耳边说道:“朕想过了,七月初七是你的生辰,朕要给你办个盛大的生辰礼。”
我摇摇头,发觉他瞧不见,因此缓声道:“如今左不过十来日,若要办生辰,礼部又要着力安排,内务府要忙着分发各宫的月例银子已经是自顾不暇,且又要打理臣妾的生辰,又是忙不过来的。何必因为臣妾而闹出这许多的不痛快来呢,算了罢。”
“你喜欢就好,其它的无妨。”他略略沉思,又想到一事,“你妹妹与你是同一日生辰罢?”
我不动声色地离开他的怀抱,看着他道:“皇上如何知晓内宫琐事?”
他半带玩笑说:“只要是你的事,我便如数家珍了。”
我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最后讷讷道:“臣妾小妹的确与我是一日生辰。”
“朕想着先前遂风亦华都未娶亲,或许能够成就一番美事也未可知。”
“臣妾小妹一个人惯了的,瞧她又是这样寡淡的脾性,想来要辜负皇上美意了。”我甚是忧愁,“臣妾在家中时,也很是担忧娉婷的性子,怕是将来嫁人公婆都不喜,那该如何是好啊。”
“你放心,朕会好生留意着的。”
我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瞧着珐琅铜香炉里徐徐燃起沉水香的几缕轻烟,那样缠绵缱绻的缭绕纠缠,像极了我与无尘与玄真……
如今已经时值盛夏,六月三十。
这一日,正是闷热难当。我早起梳了发上了妆,便准备去凤仪宫问安。
倒是青鸢见我面色不好,扶住我问道:“娘娘面色不大好看,是否宣太医来瞧瞧?”
我看时辰差不多了,再去便要晚了,于是随口道:“无妨。不能够耽搁给皇后请安的事儿,否则多少好事人等着好戏看呢。”
青鸢还是不大放心,我笑着说道:“左不过夏日里炎热,中了些暑气罢了。回头去钟太医那里拿些药来服用,也就不妨事了。”
“娘娘,药哪里是能够混吃的呢?”如婳也顺口说道,我笑一笑,不再说话。
到了凤仪宫,皇后正在说着拟定五位新人封号之事。新人入宫已然十余日了,再不晋封拟定封号也是说不过去了,我坐在左侧的黄花梨木靠椅上,只是面带微笑。
什么时候,我竟然也学会了笑里藏刀这一套了呢?
“懿贵嫔有何想法?”皇后忽而问及我,我始料未及。
但终究是不能不答的:“新人入宫时日长了,应当好好让内务府拟定封号来选。前些时日,事情太多,也不适宜晋封。如今闲了,倒是该好好办起来了。”
皇后得体一笑:“什么前儿个事情太多,如今闲下来了。妹妹打量着我们众位姊妹都不晓得么?皇上将妹妹放置在心里,早早让内务府同礼部商议妹妹生辰之事呢。”
“哪能呢,不过是臣妾妹妹进宫来了,皇上顾念着臣妾,才着礼部安排着的。”我微微笑着,打量其余妃嫔。
“说到你妹妹,连本宫都觉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人长得好,性子又沉稳安谧,当真是个有福气的。”皇后巧笑,眉目顾盼生姿。
我在心中暗自讪笑,能是有福气的么?当初的她是如何的明艳活泼,除却我,谁也不知晓了的。
心中虽这般想着,面上却仍旧带了笑容:“是了,连臣妾都自叹弗如呢。臣妾小妹素性不喜浮华嫮大,因此性子都沉谧下了呢。”
“说到自叹弗如,在座的,谁都比不得你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何况,说道风华,即便是你小妹,也及不上你的。”我和皇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也是思及娉婷有些心不在焉的。
“皇后谬赞了,臣妾哪里配得上风华绝代呢?”我笑言,红尘万丈,什么称得上为绝代容光?
“娘娘长得极美,嫔妾羡慕之极呢。”一旁的纪贵人开口笑道,我见她容貌也是顶顶出众的。今届入宫的女子,各个都是佼佼者呢。
“贵人也美,无需现下来高捧我,倒让我自惭形秽,不知如何是好了。”我与她们开着玩笑,心中却冷然。
再如何,我不过只是以容貌获君心罢了。何必人人都来提醒我,让我自觉难堪呢?
“嫔妾哪敢呢?娘娘容光,是众人皆知的。嫔妾可不敢胡言。”她笑起来很美,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明眸皓齿很有灵气。
“娘娘着实是长得美。”上官贵人也是一脸温婉的笑容,就像是春水一汪,在微风中透出碧绿的颜色。
我听着心里高兴,皇后也倦怠了,理一理衣襟,曼声道:“今日便这样罢,都散了回宫去凉快着罢。”
我起身漫漫道:“臣妾告退。”
方才走出凤仪宫不远,挽晴便上前同我一起漫步走着。她道:“许久不见姐姐了,如今可还安好?”
我感念宫中人心多变,世事周折,此番难得有人问安,我便似感概道:“自然是安好的。妹妹近来在承乾宫居住可还习惯?”
“一切都好,承乾宫主位空缺,另一个湘贵人又是好说话的,因此没有受什么委屈。”她笑意盈盈,我却仿若看到了我们从前的模样。那个时候,咱们都还是小孩子心性,玩得那样好那样开,如今,却都变了。
林府锦瑟台一切如旧,却是物是人非。当初的几个女孩儿,一个入宫无心,一个天涯作别,一个弃爱丢情,一个不谙世事。究竟是怎么了?世间不如意十之八九,能与人言说不过十之三四罢了。
“那样便好了,你正当华年,前程似锦。姐姐不能给你什么,但是只要是对你好的,我便会尽力答允你。”
她一笑,鬓发边的玉翅颤颤:“如今,年姐姐也入宫来了,咱们大约还能和从前一样。”
我笑容僵着,不知如何向她解释。与其说出来让她烦心,又要困扰在我们二人之间选边站,倒不如缄默。
说着,便告知于她宫中还有其他琐事,因此不便再逗留。
我即便是三缄其口,那又能够如何呢?
或许我再如何缄默再如何沉寂,都逃不过宿命的翻云覆雨手。
方才回到碧凰宫,景宜宫的纪贵人便来问安。我疲于应对,因此也只是淡淡。
她倒是不以为意:“娘娘不喜欢嫔妾在侧么?”
我笑笑:“哪里,不过是宫中常日里无所事事,烦闷了而已。”
她低首含着笑容,如一朵初开的白玉兰,纯白无瑕,容貌倾国。是了,年轻的时候,谁不是容貌倾城倾国呢?只是,朱颜辞镜也是难免的。
若是我如今的恩宠不过得幸于我的容貌的话,那么等我红颜迟暮之时,这份恩宠也会随之消失殆尽的。我暗自摇摇头,自古君恩如水,失宠是早晚的事。
“娘娘素日里喜爱诗词,倒是雅致得很。”她环视四周,富丽堂皇下还有着许多风趣至极的物什。
当初赠与温姐姐的那幅《墨梅图》已然挂在了我的殿中,也算是我尽一尽哀思。她生前我不能为她做些什么,死后也总该要有人记着她的生辰她的忌日。
转眼瞧见一幅画,上头题词:“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黯然,我这一生,大约也是只关乎风月,无关情长罢。
一场红颜薄命,一段风花雪月,于我是早已注定的事情了。
忽而想起柳永来,那位白衣卿相,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当真是悲哀。众人皆知,扬州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也难为他心事重重却也是不枉此生。
我嘴角渐渐衔起一个笑容,似一朵花开出永恒的盛世。带着缱绻,也带着悲哀。
“谈不上什么雅致,不过是俗人,难免沾染人世俗气罢了。”我脸上仍旧带着笑容,得体又是温柔。
“娘娘过谦了呢。”她随意走动,水葱似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图画,“碧凰宫真是个好地方呢,娘娘果真最得圣心。”
“哪能呢,不过是得幸罢了。”我扑哧一笑,“可别说皇上皇后不疼你们,可不是差了内务府好好拟定封号了么?可见对你们五人有多重视了。”
外头是那样的绿意盎然,细碎的翠意,笼着洋洋洒洒的粉红一色。芭蕉叶格外翠绿,像是要滴出水似的一抹,映着乌木雕花的窗棱,格外舒心。我看着这样温柔青翠的景色,心里也是温柔得要滴出水来了。
“再如何,也比不得娘娘圣宠。”她微一福礼,“嫔妾在此提前恭祝娘娘芳辰。”
我笑吟吟地拉起她,格外看重她。这样的女子,是有极好的家教的,又是这样聪慧,想来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呢。
挽晴灵慧,但是终究不如另四人长得美,在里头也不甚引人注目。而年念芊则是与我生了嫌隙,此人也不宜重用。
另外上官琳琅我还摸不清她的底细,也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因此也不敢贸然。
假若我没有必胜的把握,那我便不会轻易出手,以免自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