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解?”我笑着问道,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
“今日太后找娘娘,必定也是为了王家满门荣耀。”她顿一顿,见她的侍女画珠捧了一簇花上来便止住了。
另一个侍女绘玉奉了茶上来,二人皆退了出去,她才复又道:“娘娘自然要顾及太后与贤妃,嫔妾奉劝娘娘一句,贤妃为后,有益有害,只是看娘娘如何应对她们了。”
我自然都是晓得这些事情的,因此默不作声。
她复又道:“只不过,贤妃娘娘如今登上后位,于娘娘是有益无害的。嫔妾冷眼旁观了这么些年,贤妃当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是,她看重权势地位,被荣华富贵桎梏,必是不得长久。娘娘现下便可以留心旁的,宫中一连失了好几位妃嫔,即便皇上不说什么,太后也会为皇上忖度着选秀之事,到那时新人被选进来了,娘娘也不会因此而顾此失彼。”
我听着渐渐在唇角聚起一缕显见的笑意:“姐姐好谋划,此话当真不假。”
“娘娘睿智,自然知晓应当如何去做了。”我听了她的话,笑了饮了一盏碧螺春,于是起身道:“与姐姐说了会子话,知晓该如何去做了。那么,便不打搅姐姐清安了。”
“娘娘好走。”她起身福礼。
我身心愉悦,抛却烦扰。果真了,庸人方自扰。
现下我既然知晓该如何去做了,那么便不需要再自扰了。
太后已经拟好了懿旨,此次进宫的妃嫔一宫有五人,都被册为贵人,于五月二十七日进宫。
我自然是无需关心这些的,因此都待在红鸾殿里头。虽有几次想要去太液池泛舟游湖,但是都被青鸢几人拦下,说是天气渐热了,如此出去难免中了暑气,我心下一想,也就没什么兴致了。
这一日,我正临风窗下练笔。想到先前的事情,突然就觉得大快人心,顺着自己心意写下了天道酬勤四字。
玄真正巧进来,瞧见这个,便握着我的手重新写道“天道酬情”四字。我一时脸已红透了,啐道:“皇上当真不检点!”
他只是笑着说道:“哪里就不检点了?情之一字,你我缘于此。何况……”他双手拥着我,侧首亲吻着我的耳垂。
我被逗弄得痒痒的,被笑道:“何况什么?”
“何况,朕还想要个咱们自己的孩子。”他笑意越发的浓了,我只是义正言辞道:“皇上真是不合礼数……”
“那也是只在你这处才如此罢了,”他抱起我,朝着内殿走去,“天道酬勤,可不是如此么?”
我被他放在黄梨木的床上,原本是厚重的帐纬如今已经换上了轻薄透气的鲛绡。隔着外头的日光,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这天还早呢……”
“外头的人都被朕打发了……”他俯身吻着我的唇,我不再说话,只觉得外头的光影快要晃花了我的眼。
正殿焚着我素性喜欢的鹅梨帐中香,那样香气甜郁的轻烟袅袅升起,成为一缕缕不可见的气味。
一时间徒然成了软玉温香,他轻声伏在我耳边说道:“朕还有个惊喜要给你……”
我此时已经是不闻所语,只是浅浅而颇有些急促地呼吸。安静的红鸾殿里只留下一室的喘息声……
我终是知晓玄真所言的惊喜是为何物了,此时,我正站在离太液池不远处的卿园里头,见里面满满是桃花,各式各样的。
一片红粉之色刺得我眼睛酸涩不已,怔怔地落了泪下来。玄真在我身侧轻柔地拂去我的眼泪,很是温柔说道:“朕知晓你喜欢桃花,因此花了些时间为你种活了桃花。”
“臣妾多谢皇上费心,臣妾欢喜得很。”我顺势靠在玄真怀里,他也拥着我。
玄真他为了我,改了桃花时令,在几近夏日里还为我种了满园的桃花。这分明是那时候在林府卿园里的模样,未改分毫。
我一时感念他对我真心相待,因此格外喜欢这样的时刻。他与我一同泛舟游湖,太液池风光一如春日,暖风徐徐而来,拂面而过。
池边杨柳已经换上新意,太液池四周种植莲花。如今方才初夏,
只一个个小小花苞遗世而立,以及各处碧绿凝翠的荷叶,清香扑鼻。
我伏在玄真双膝上,甚是喜欢这样静好的岁月。
他轻轻说着话,我只觉船身摇摇,直欲想睡去。他俯身亲亲我的额头,温语道:“朕想过了,朕要你住在碧凰宫去。那里很好,只有你适合住着。”
我听得一惊,我入宫日子尚浅,却已早早听闻宫中最奢华之处便是碧凰宫。而碧凰宫分主殿,东西暖阁,临着侧殿,南北两阁。而柔雅阁是南阁,地气暖不说,这历来的东宫之主都曾居住在这过。所以这又称藏贵阁,从前的敦僖皇后,淳泊皇后,申孝皇后以及先帝继皇后庄宓皇后也住过。
“臣妾不敢僭越。臣妾只是小小贵嫔罢了,怎敢住在那样奢靡的宫殿。实在是不合规矩。”我坐起身来,手指绕着垂下的流苏,心思放空。
“我说你当得便当得。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恩宠,偏生你就不要,你这性子是淑婉还是不屑呢?”他把我的手放在他手里,这样的温暖,倒让我越感舒心。
三日后,我便在碧凰宫中安心住下了。
外头风言风语不断,我也无心去在意。只一昧的细心栽养宫中的桃花。这地气和暖,到让这几株渐渐生出芽。我欣喜不已,急急唤人日日给这几株施肥浇水。碧凰宫里玄真也添了几缸子的荷花,只是这荷花容易招来蚊虫,不多时便让人搬离了。光影如白驹过隙,瞬时而过。宫中的时日愈发的长了,有时候见着外头白晃晃的日光,心下都会黯然神伤。前些日子,又下了几场雨,新人入宫的时间又稍稍缓了,我也因此渐闲了下来,每日温书习句,不理会外界的事物。这一日,天倒是放了晴,新人终还是要入宫。
此次入宫的五人,分别是贵人曾氏,贵人年氏,贵人上官氏,贵人纪氏,贵人姚氏。我初初看见这名单,心下却是微笑而又欣慰的。
微笑是因为有故人在此名列,欣慰是年念芊与哥哥终于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璧人了。
曾氏应当是归平曾家的曾挽晴。林家与曾家是忘年之交了,情谊深厚暂且压下不提,我与挽晴更是自幼在一起玩耍的发小。
而年氏应当是外阜年府的年念萁,年念芊的三姐。我最是欣喜,只要年家重新崛起,那么年念芊与哥哥便是无后患了。
其他几位应当是覃规的上官府邸的女儿上官琳琅,金东的纪府独女纪汐柔,三晋的姚家姚席玉。
我并未打算去见这些女子,她们初初进宫,必定会有锋芒毕露之人。与其我押错了人得不偿失,倒不如让她们自己斗去,然后我适宜择取有能力之人自用。
我是这样想着的,却没有注意到那个年氏究竟是谁。以至于,后来我对于此事力有所逮,回天无术。
因着新人进宫,太后也是欢喜。便设了晚宴,这晚宴设在瑞裕阁,意取祥瑞富裕之意。我被宫人簇拥着扶进瑞裕阁,才发觉自个儿是最晚到的。向各位宫妃们见了礼,以表来迟之错。
我方归席,便打量了一下居于諠宜夫人、苏容华、秦良媛后头的几名新晋宫嫔,果真如我所想,挽晴穿着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绾着流苏髻,上头簪了几支镶珠宝蝴蝶金簪,白玉嵌珠翠玉簪,另加一支玉搔头,端的是空谷幽兰,楚楚动人。而上官琳琅则是着一袭古烟纹碧霞罗衣,绾着瑶台髻,上头簪了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镂空金簪,并一支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正是柔情绰态,窈窕无双。
而纪汐柔则是着一身锦绣双蝶钿花衫,绾着如意高髻,上簪了鎏金穿花戏珠金钗,宝蓝吐翠孔雀吊钗,还有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当真柔梢轻曼,妧媚纤弱。而姚席玉则是一袭乳云纱对襟衣衫,梳着堕马髻,簪碧玉卧龙点翠金簪,蕉叶碧玲珑翡翠流苏,累丝双鸾衔寿果步摇金簪。着实是丰姿冶丽,仪静体闲。
而最让我惊讶不已的是年氏并非是年念萁,而是年念芊!
我见她着一身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绾着灵蛇髻,又簪了好些秋蝶无笙琪霜簪,珍珠玲珑八宝簪,点翠嵌宝大发钗,珐琅银钗。这分明是宫嫔的仪制!
我转念一想,心下了然。原不想年家只是急于求成,却不想是个心比天高的!如此偷龙换凤的事情做了出来,竟也不怕落了个欺君的罪名。好,果真是好,真不枉费林家扶持了年家!
我此刻当真气极,碍着众人的面,却也不好发作,只能暗自忍了,再作打算。
只是思及哥哥,还不知哥哥要如何伤心难过了。
我们林家子女,难不成竟要个个都要抱憾终身么?难不成个个都得要在情路上受挫不成?
我如今细细想来,只觉伤怀。
她倒也不急,只是带了笑意看着我。我回敬于她一个明艳的笑容,便端然自持。玄真此刻仍是未入席,天方式微,直至掌灯时分,他才至瑞裕阁。
众人见他身着明黄朝服,不威自怒,都齐齐起身,见过礼数才又入座。
我见他端坐在最上方的位置,因着未立皇后,身侧并无桌席。万里江山,只他一个拥有,想必也是很寂寞的吧?为君者,不可专宠,亦不得不专宠。过于专宠,必危主身;而权衡天下,后宫为秤,是轻是重,便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为人臣子,不得僭越,霍乱朝纲,自古以来,陟罚臧否法不阿贵。如同最为尊贵的天子,他首先是天下之臣,而后方才是天下之主。
我看他看得有些出神,他似是觉察,眼神一瞥,正好与我对上。我是没了兴致,整个晚宴也都是兴致索然,和身侧宫嫔絮絮几句,便告了偏殿更衣,出了瑞裕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