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居内,苏丞相正着了一身朝服跪拜在老夫人跟前,李姑姑接到老夫人受命,紧了神的去扶,苏丞相抬眼看老夫人依旧是面无表情的跪在蒲团上数着佛珠,只得谢绝了李姑姑好意,硬了头皮一劲的跪着。
前厅里已是忙开了花,洒扫、布景、定菜单、腾房间……忙得大夫人晕头转向。从皇帝身边的高公公老府上宣完旨大夫人便像个陀螺一般忙前忙后,半刻也不得停歇。
五皇子虽是个不手宠的皇子,却也是怠慢不得的。别说他还有个太子哥哥为他撑腰,就是皇上向来不把五皇子放在心上的皇上,若是知道五皇子在相府受了怠慢想必也定是轻饶不了。
皇子借住到臣子家里又没有先例,没有可以直接参照借鉴的案例,可是愁坏了大夫人,太过隆重了怕五皇子参奏相府骄奢淫逸,略微简陋又怕皇子怪罪照顾不周。
是以大夫人凡是都亲力亲为,前思后想数遍之后才能下了结论。
眼看着五皇子来府上的时间越来越近,大夫人却是找遍了整个外院也未能找到苏丞相的身影,她急出了一身的汗,着急的遣了丫鬟小厮满园的找。
而此时正跪地不起的苏丞相也看着鸡翅木八角雕花桌上的沙漏暗自着急,马上就是五皇来府上的时辰,可老夫人到此刻也不松口去前厅,这可该如何是好!
“母亲纵是生了孩儿的气也得仔细着身子,老跪着仔细伤了腿!”苏丞相拗不过老夫人只得先行起身,去扶了跪地念佛的老夫人起来!
老夫人也不拿乔,恨铁不成钢的瞪了苏丞相一眼便也顺势起了身。
母子二人在婆子的搀扶下坐到一旁的红木灵芝冒椅,相对一眼,老夫人便开了口:“这些年来,老身为图清净躲在这佛堂吃斋念佛,原想着丞相是个明白的,却没想到你竟如此昏聩!”
苏丞相吃惊母亲竟说出如此严重的话来,当下作揖道:“请母亲指点!”
老夫人从红木灵芝冒椅上直起身子,正色道:“这么些年我从不管你私事,你要宠哪个爱那个,老身没有半句言语。可你上外面打听打听哪个正经人家像你这般的没有规矩?嫡庶不分,给二姨娘划了田产庄子,给了铺子体己就已是越份,现在竟还宠得她不分尊卑,连老爷的子女也敢下手!相府原本就人丁稀薄,相爷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闹出人命?”
苏丞相面有不解,连连作揖道:“母亲说的严重了,阿娇(二姨娘乳名)虽是跋扈了些,却也是个心善的,断不会害人性命!”
老夫人听罢,连连摆手,一脸的嗔怪:“你呀你呀,真真是鬼迷了心窍。前儿个枫儿和蒙儿的事情就摆在面前,你纵是护她也总得要心中有数!”
她歇了片刻,从李姑姑手里接过绿底牡丹秞的茶盅喝了口水接着道:“你护着二姨娘那房,当日里便只说了芷兰那丫头在修竹居门前闹事那点子事。你可是知道那日在蒙儿房里,二姨娘作何往六姨娘身上摔了茶杯还没有规矩的掴了六姨娘一掌?”
看苏丞相一脸的未知,老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因着六姨娘护着蒙儿不让苏芷兰喂昏迷的蒙儿喝她炖的生姜母鸡汤!那汤我遣人端来看了,莫说是生病的人,就是寻常人吃了肠胃也定是受不了,一碗来汤竟是放了二斤老姜,就算芷兰那丫头少不经事,二姨娘难道是个傻的?”
苏丞相闻言一惊,连连作揖道:“是儿子疏忽,今后定听从母亲教诲,正正府里风气!”
老夫人闻言叹一口气,侧身拉住丞相双手叹道:“我知道你记恨七姨娘当年作为,可无论你怎样生气,蒙儿和枫儿到底是你的亲骨肉,别的也便不计较了,让他们像个主子一般的在这府上生存也是你这个当父亲的职责!”
苏丞相又是作揖称是,一脸认真的道:“母亲所言甚是,往后儿子定对他姐弟二人上心,断不会让她二人受了欺负!”
“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去前头候着。五皇子虽是不受宠却也得按了亲王的礼数招待。你虽在朝政上不愿站队,可五皇子都已到了府上,凡是也得规矩些!”老夫人收了佛珠起身,任苏丞相扶了往外走。
“儿子正要求教母亲,五皇子贸贸然住到府上,便是无论儿子如何行事都免不了受人猜度,把儿子归为太子一党!这可该如何是好?”苏丞相躬身为老夫人引路,却也担忧的向老夫人求教!
“你身在朝堂行事也越发有了章法,老身一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能指导的,你只记住了礼法章程,和五皇子不亲不疏也便避得了些许流言。改明儿我约了你父亲老部下的夫人们来府上吃酒,无意间念叨念叨也便是了!”
苏丞相又是一阵道谢!
老夫人再三强调了府内规矩,听得了苏丞相再三保证会公正的对待苏紫枫、苏蒙姐弟二人之后才满意的点头,随他去到前厅等候五皇子驾临。
一路无话,前厅转瞬也便到了!
老夫人和丞相赶到的时候,全家老小俱已等在了前厅,连很少归家的大少爷苏篱轩都位列其中。
众人见丞相扶着老夫人进来,连忙福身行礼。
老夫人却是刚喊了免礼,便有小厮急匆匆的赶来:“五皇子的车驾已经到了朱雀门,转过玄锱胡同再行片刻就能入府!”
老夫人一听,便也来不及和儿孙们讲究那些个虚礼,忙率了众人开了朱漆大门,浩浩荡荡的等在门口,迎接五皇子车驾!
说起来路途并不算远,可等五皇子赶到的时候却也是半柱香之后的事了。
车驾刚一停稳,相府的小厮便伶俐的上前伺候五皇子并下车,帮着为五皇子搬了行李。
老丞相更是扶了老夫人上前,率领一干儿女仆妇小厮大行叩拜之力!
五皇子却也理所当然的受了,等他们行礼完毕之后,才阔步上前扶了老夫人并苏丞相起来,温言道:“这大冷的天却烦劳你们等在外头,本王实在过意不去!”
苏丞相自是谦虚谨慎的答话,一众人拥着五皇子去前厅取暖喝茶!
苏紫枫排在最末端,俯在地上的时候她便偷眼打量了五皇子,可巧五皇子也正打眼看她,两人目光交汇的那一刹那,苏紫枫暗恼的瞪他一眼,五皇子却嘴角含笑,黑曜石的眼仁分明在说‘现在人多眼杂,等我安置了便去寻你!’。
到了前厅一众人按主次顺序坐了,五皇子虽是客人,因着地位尊贵便被请到主位,连老夫人和丞相都只能在下首作陪。五皇子虚让两回也便就坐了!
闲来无话,老夫人和苏丞相尽捡了吉利话儿红五皇子开心。才挨了打的苏芷兰原本下不得床,可一听是五皇子要来硬是逼着紫鹃为她上了妆,强扶了小厮的手一瘸一拐的前来拜见!
她想着自己貌美胜花即便是受着伤痛折磨也定是别有一番韵味,就好比那西子捧心分明是病态却柔美得惹人生怜不忍移目。
况且男人都是惜弱怜柔的,五皇子见了自己这番摸样定然会心痛不已说不定晚间便会前来探视!
如此想着,她便连疼痛都忘了,美得好像她如今就已经五皇子妃了一般!
小厮通传进来的时候,五皇子一句顽笑正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乍一听见挨了打不便见人的二小姐要进来给五皇子磕头请安,心下却是厌弃。
她不动声色的瞄一眼苏丞相和悠闲喝茶的二姨娘,笑着给五皇子解释:“二丫头这些日子身子有些不爽利,原想着五皇子是住在府上的改日能下地了再来给五皇子请安。没成想,她倒是个有心的,不肯乱了礼数!”
语毕,转头和蔼的看向小厮:“还不请了二小姐进来!”
闻言,苏紫枫便也不动声色的轻笑了下:还真是急切,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来了,竟连形象体面都不顾及,倒是后若五皇子问起着一身的伤从何而来,还不得把她臊死!
这样想着,便抬了眼去看主位上悠然喝茶的五皇子,心想着:你倒是艳福不浅!五皇子敏锐的抓到苏紫枫的目光,亦是避过众人热烈回应:本皇子并不稀罕这样的艳福。
见五皇子竟是如此,苏紫枫匆忙转开自己目光,直直的望向门口!
片刻后,苏紫枫便看见了被两个丫头搀扶着艰难移步进来的苏芷兰,她浓妆艳抹珠翠繁复,分明举止牵强却又分心去顾及美感是以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主位上的老夫人看着苏芷兰的表现不着痕迹的轻蹙了眉头,苏丞相抬眼望一眼正担忧的注视着苏芷兰的二姨娘满含了责备,大夫人及大小姐更是对望一眼,各自眼里都有较为明显的笑意。
苏紫枫不着痕迹的看向二姨娘,只见二姨娘眼含担忧,双手却是绞得手里的桃红绢帕不成形状。她便更为婉转的一笑,二姨娘这担忧是担忧苏芷兰的身体呢?还是担忧苏丞相的嫌恶?
还未理清思绪,苏芷兰却是已经步入堂中,规规矩矩的向老夫人见过礼之后,便在丫鬟的搀扶下盈盈拜倒在五皇子面前,粉面含羞的道:“芷兰给五皇子请安,愿五皇子福寿安康,事事遂心!”
才挨了三十大鞭,即便执鞭的奴才因着苏丞相的缘故手下留情可也是伤得颇重的,苏芷兰勉强下地已是颇不容易,如今勉力给五皇子下跪请安,后臀伤口裂开却已是腾腾的浸出血来。
苏紫枫看得明白,却是低头喝茶并不言语,只等着五皇子免了苏芷兰的礼,为她赐座!苏芷兰既是撑了病体也不愿错过一次和五皇子见面的机会,那怎样要被打得稀烂的臀部坐到椅上而把持着不丢丑呢?
她一口喝尽粉彩牡丹青釉盅里的大红袍,听着五皇子清润的吩咐:二小姐多礼,快快请坐!头一回觉得大红袍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