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照顾你和伯父。”
是夜,唐尔躺在陪护床上,脑海里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这句话。去英国,离开这个让她伤心、让她一无所有的城市,然后开始一种新的生活。林丞尉的条件比他想象中的更加能够打动她的心。
假如人生可以逃避……
为什么不呢?
在这样的时刻,迎难而上并不是她本来的性格啊,逃走吧,逃走吧,逃走吧。
这样的想法又一次在她的心底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宣布破产,把全部的家当卖掉,也许还能剩下一些钱。去英国给老爸找家好的医院,然后她去上学,申请学服装设计的人都梦寐以求的圣地,圣马丁艺术学院。
夜半,好友陈英不放心她,发来信息:“今天去探病没看到你。”
手机微弱的光线照亮了病房的空间,唐尔怕影响老爸,稍微侧身回到:“回家里拿东西。”
半分钟后那边回过来:“你还好吧?”
唐尔看着那条信息,温柔的背后是她深深的叹息,半晌艰难回复:“万箭穿心,习惯就好。”
这是怎么了,每一次她以为可以跟那个人一直到老,到最后都是以她的逃离而收场。
唐尔将手机反扣住,室内恢复一片黑暗,她的脑海里无情的闪动四个大字:天煞孤星。
她伸手使劲的抓了抓头发,心中湿湿润润,每每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腹部都有些绞痛,卖厂子、卖房子、卖地,她要是个男的,在古代,那就是个败家子,还是为了红颜败家的那一种。
有没有搞错!
好可悲。
叹了一口气唐尔翻了个身,连呼吸都急躁了许多,此时临近的病床上唐玉仁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唐尔。”
唐尔“噌――”的坐起来,翻身下床跑到跟前:“爸,怎么了,要喝水、上厕所、还是不舒服要叫医生……”
父亲的手缓慢的搭在她按在床边的手背上:“别着急,我没事,你睡不着?”
唐尔舒了口气:“那我给你倒杯水喝?”
“不用。”唐玉仁大病一场,此时连说话都费力气,他闭上嘴休息了一会儿才又开口:“你这么烦,是不是小孟回来了?”
连续几日唐尔都没有好睡,两只眼睛跟画着天然的黑色眼影似的,早上起床的时候还有些浮肿。这两天老爸好多了,她也终于想起来仔细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历经磨难竟然跟国宝熊猫也有了几分相似之处,真是可喜可贺。只是人家熊猫身份高贵,哪是她这种衰运的人可以相提并论的?想到这里又不禁有些气馁。
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唐尔双手撑着台面重重的叹了口气,走出洗手间的时候她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给病人一个阳光向上积极的形象是必须的。
唐尔对着老爸微笑:“爸爸,再过一周你就可以出院了。今天有想吃的东西吗?我去给你买。”
唐玉仁看着强颜欢笑的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即便是他主动提起孟冠然,她都一再回避。
其实那个重大失误并不都是孟冠然的错,文件是他亲自签署的,内容他也都是清楚的。可是清醒后当他把这一切告诉女儿的时候,唐尔只是文不对题淡淡的应了句:“有些事您不知道,我也不太想说了,总之就是一句话,怪我太年轻,是人是狗没看清。”
“你去给我买点豆腐脑喝吧。”唐玉仁想了想。
“要不我去买?”
父女二人闻声一齐往门口看去,林丞尉正提了一个水果篮站在门口。
“林医生啊,让她去吧,你进来休息一下。”唐玉仁摆了摆手。
“好的,那我马上回来,你进来坐吧。”唐尔拿着钱包出门,走过林丞尉身侧客气的说。
唐玉仁整理了一下,接过林丞尉递过来的水果篮子:“谢谢,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都听唐尔说了,如果没有你,她一个人怕是过不了这个坎儿。”
白衬衫米色长裤,帅气的林丞尉微微一笑还有些淡淡的阳光的味道:“唐伯伯您哪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唐玉仁低头想了一下,突然说:“这当然不是你应该做的,你能这样我们父女两人都是很感激的。但是,林医生,唐尔就差一步就跟原来我们公司的孟冠然订婚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林丞尉怔了怔,复又点头:“是的,我知道。”
“唔,那你还愿意带她走?”
林丞尉掀起睫毛:“您都知道了?”
唐玉仁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那天她突然问我觉得出国疗养好不好,我就觉得这绝对不是她能想出来的事情。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对不对?”
林丞尉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是,是我说的。我觉得发生了这么多事,也许你们可以考虑换个环境。”
唐玉仁点点头:“唐尔这个孩子呢,从小就比较乐观,因为乐观,所以她能活到现在,我想这些具体的都不用多说,你也都知道。”
“是,我知道。”
“这一次出事,算是她栽的大跟头了。不止是事业、感情,甚至是我这个父亲也让她担心了不少。虽然她接触了一些破产、赔偿的事宜,可是昨天我偷偷看她拿回来的报告,这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我们父女两个不是负资产就已经是万幸了,还哪里来的什么钱去国外疗养?以我们现在的经济条件那些都是天方夜谭哪。”
“伯父,这些事你们都不需要担心的。”林丞尉不假思索的回答。
“林医生,丞尉啊。”唐玉仁看着面前的这个小伙子叹息:“你还喜欢唐尔,对不对?你们年轻人的感情我不懂,不过,唐尔呢,她现在喜欢的恐怕已经不是你了啊,这样你也不介意吗?”
“伯父,我并不是想拿这个来逼迫她接受我。”林丞尉的眼中一片澄净,他认真的说:“伯父,那句话我对唐尔说,也对你说,让我照顾你们父女,好不好。”
“我觉得,不太好。”刘悠悠站在门口:“林丞尉,这种话到这时候你还说的出口,你对得起何欢,对得起她为你付出的感情么?”
唐玉仁吃惊的望着来人,来人的性别有点难以分辨,但是穿了一条裙子,姑且就当她是个女的吧。她胖的眼睛都挤成了一条缝,生气的时候两颊一颤一颤的。唐玉仁的眼睛越瞪越大,这是,这是何方神圣?
“刘悠悠,你不要太过分。”林丞尉做出一种防卫的姿态厉声说。
刘悠悠那张肥脸上两条蚯蚓似的眉毛抖了抖,终于气呼呼的说:“我今天来是要告诉你们,我是绝对不会认输的,不管你们做什么,休想让我屈服。”
“你说完了吗,说完可以滚了。”唐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她手拎着刚买回来的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声色不动的站在那坨肉背后,冷冷的道:“今天真是诸事不宜,抬头见shi。”
“你说什么?”刘悠悠气得汗毛倒竖。
“我说你可以滚了。让一让。”她一脸嫌弃的挡开那一只肥爪,一边往里走:“你想看到的你都看到了,你来干什么?”
刘悠悠拧着眉毛狐疑的问:“你,你们还不知道?”
“你不走我报警了哦。”唐尔真是一秒钟都不能看见这个女人,她拿起手机:“你想想看以你的身份地位丢不丢的起这个人。”
“Anyway,我是不会放弃的。”刘悠悠说完一跺脚转身就走,地板都能被她踩的震三震。
唐玉仁看着女儿面无表情的脸:“唐尔,她说的是什么事我们不知道?”
唐尔气呼呼的回答:“谁知道那个神经病,我懒得去管,要不是因为我只买了这一碗豆腐脑,我往她头上扣的心思都有了。这会儿真后悔自己没去练个跆拳道什么的,好端端的学什么服装啊,想想自己真是没用。”
林丞尉和唐玉仁交换了一下神色,两人都没答话。
唐尔服侍着老爸把豆腐脑喝了,然后又转向林丞尉:“你那个诊所不用上班的?”
“去英国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唐尔一惊,她本来只是想换个话题聊天,用来阻止自己被刘悠悠搅乱的思绪,没想到又被抓了个正着。
“刚还在跟伯父讨论这件事。”林丞尉解释道。
唐尔在他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慢慢的低下头:“我,我还没想好呢。”
“钱什么的不是问题?”林丞尉主动说。
“怎么会不是问题呢?”她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说:“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处理好公司的事情,然后再估算一下我们还剩下什么。林医生,这一次,我不想要再依靠任何人了。”
每天不断在银行、政府机关、厂子和医院奔波,跟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好人和JP之间纠缠,唐尔还不忘了去报了一个英语班。
想一想自己初中高中的时候那么多门课程还不都一个一个学过来的,只不过是没好好学罢了。既然想要出国,雅思托福什么的总得考一考啊,不然真出去了连刷个盘子都得遭人嫌弃了吧。以前还惦记着只要找个会说英语的男朋友……
唐尔每每想到这里都不得不叹口气,“男朋友”这三个字一出现,她脑子里就跟定了闹钟一样立时三刻给出孟冠然那张扑克脸。简直是不能开头,一旦开始就会旋即掉进回忆里,就像是坐上了一个直通死亡的高速列车,你一边付着高昂的代价一边被它一路载着朝地狱狂奔去,屏息凝神的时候,似乎都能听到它呼啸而过的声音伴着“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况且况且……”的动力发动声。
结果去报班的时候,唐尔跟哪儿把自己的英语程度一说,人家笑容满面的点点头直接给她安排了个新概念第一册的班。
新概念第一册补习班是个什么概念哩?就是当你走进教室举目四望,那一屋子坐着的都是小朋友们,用一种天真无邪的眼光看着你,结果发现你的目的地不是站上讲台而是坐在他们之间变成他们中的一员,那目光便立刻从充满崇敬到迷惑然后就直奔着“鄙视”二字头也不回的娉婷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