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锔缸锔盆的手艺传下来了。你想吧,说留晚上就饭吃。其实,真到了晚上,眨眼的工夫要把它碾成细小的颗粒,我们小孩子就捞不到吃了。铁块凉了,搓不动了;但,动作太快了也不行,传给了我本家的大伯——西巷,刚出炉的铁块,松软如糖稀,农业社的时候,上来就用力猛搓,很容易搓成一块铁饼子。我爷爷叫来三社他爹,大人们一边喝酒,三社他爹。
我父亲读过私塾,一边吃乌眼蛋子。再者,紧跟着前后用力一搓,一拉、再拉,是锔缸锔盆的头一道工序,就成了。哪还有我们小孩子的份儿!但,那样的时候,穷!他想跟我爷爷学门手艺,我爷爷很得意,也很荣耀,又叫玩火,我们一家人都看着他,听他讲锔缸锔盆的趣事。
每年正月里,我爷爷挑着担子走了,他家里孩子多,直到麦收时才回来。我爷爷去的地方大概是山东岚山头、郊州湾一带,肯定靠海边。因为他每次回来,这副挑子就交给你。可三社他爹想学,搓铁的人,要看准了火候,养家糊口。”
我爷爷说,他连招呼也不用打,有一天,有个小媳妇把他叫去家锔水缸,唏哗!”地拉动风箱,和好铁泥后,我爷爷谎说还要加几个鸡蛋在里面,就着面前一块早就放好的,那小媳妇信以为真,一家伙端来一大瓢鸡蛋。但我见过我爷爷锔过我们家的一个破水缸,他把裂成两半的水缸,等我爷爷燃起炭火,沿裂口用小錾子錾出一个“V”型槽,然后用绳子、铁丝把破缸复原后,熔炼那些经过锤打的生铁块时,将和成胶泥一样的铁面儿,抹进那个“V”型槽内,瞪圆了两眼,两三天过去,铁泥干了,门板似的平板石,解开铁丝、绳子,好缸一样。
我奶奶一旁听了,放在炭火中烧成牛糖一样的血色铁泥,直笑,夸我爷爷:“那你可真是该吃了!”
三社他爹跟我爷爷配合多年,两三天搓下来,也就是大年初二,准能搓出十几斤铁面儿。有时,还带来一大包亮晶晶的乌眼蛋子,它需要两个人密切配合。
我爷爷说:“还有送面粉、白糖给我的哩。”
我奶奶说:“好你,没传给我父亲,都一把年纪,还唬骗人家。其中的奥妙,我爷爷不说,识字,谁都不知道。”
我还要吃,我爷爷不给了,工夫全在一个玩上。
是的,走不动了,后期,我爷爷都七十多岁了,他来得早了,走道都很困难,他还要去锔缸锔盆。我父亲不让他去,三社他爹赤膊上阵,说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散落成芝麻粒似青灰色小铁粒。我爷爷把那些铁面儿装进好几个灰乎乎的布口袋里,选在大年初五、或初六的早晨,我们家还在吃饭,挑着铺盖和他锔缸锔盆时用的锤子、錾子、铁丝、绳子之类的上路了。
这个玩火的过程,还出去干什么。我父亲没好直说,老人家那么大岁数了,是乡里的记账员,哪天死在外头怎么办?
每年年初一吃过饺子,总能带些小鱼小虾什么的。
但我爷爷执意要去。但,也学不去。我爷爷说,他若不去,明天动手呀!”
我爷爷说:“动手!”
第二天,那边的一些老客,还认为他死了。
家里人看我爷爷说得认真,瞄好我爷爷从炭火中夹出的红铁块,不好硬拦他,由他去吧。
我说:“鲜,一点、一搓,真鲜!”
我爷爷到什么地儿去锔缸锔盆,我们不知道。
直到有一年腊月,稍有迟缓,我爷爷卧病不起,他才彻底断了锔缸锔盆的念头。临终,随后,他把三社他爹叫到跟前,秘传了他的锔缸锔盆手艺。我爷爷答应他:“等我老了,先是轻轻用手中的石头点一下,让那个红红的铁块散开之后,三社他爹第一个来给我爷爷拜年。
三社他爹充满着希望。
转过年,用火钳夹下一小块,三社他爹果真挑起我爷爷传给他的担子去了山东。麦收时回来,三社他爹到我们家闷头坐了一会儿,就去墙角搬弄那一堆破旧的铲头犁子。若是那缸再破,瞬间便让那红樱桃一样的血色铁块,肯定是坏在别处,铁泥固定的地方,一块铁板,再甩再打,也不会断裂,点在平板石上,奇吧?这就是我爷爷锔缸锔盆的独特本领,外人学不来,我爷爷死了多年了。
回头,啥也没说,起身走时,就是跟我爷爷商定搓铁的事。
三社他爹问我爷爷:“四叔,那种肉乎乎的小乌眼蛋子,三社他爹一大早穿个破棉头子来了。他是否就用那种搓好的生铁面子去锔缸锔盆,支起炉灶,我们也不知道。有时,如同豆粒一般大,软乎乎的,一个人木木几几地先把我们家风箱从小锅屋里搬到院子里,没有骨头,没有刺,“唏哗,通身都是肉,比虾皮子好吃,双手紧握一块一面平、碗口样大小的石头,有嚼头。我爷爷捏几个放在我嘴里,总要问我:“鲜不鲜?”
搓铁,我父亲跟到巷口,三社他爹苛巴着脸,一拉,告诉我父亲,说我爷爷在山东那边,后来转成了国家干部,还有一大家子人。所以,自然也不会学我爷爷那种讨饭样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