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林离开的日子里，天昊一直都悬心盼望着，盼望着皇兄能准如所请，让他去沙场上痛快一把，即使马革裹尸也心无所憾，强似这般不死不活的日子。所以，那天在黄昏的落日里，看见董林骑着自己那匹白色的坐骑飞驰而归时，他的心里充满了惶惑与希翼的期待，急忙忙迎上去问：“怎么样？皇兄恩准了吗？”
董林翻身下马，跪到天昊的脚前，沮丧地说：“皇上口谕：要殿下只需好好镇守皇陵，没有皇上的旨意，不许擅离皇陵半步。”
此语一出，天昊的脸色霎时苍白，他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转过身，向自己栖身的茅屋走去。
董林注视着他的背影，那一刻，如血残阳里，他觉得那少年竟有了一身的消沉的暮气。
夜已深沉，皇帝元玉还没有睡。皇后在佛堂念经，早已传下懿旨，不要杂人打扰。元玉念她是为国家祈福，也就由她去了。他自己也在御书房里布置了一处佛堂，可是对着那尊金身佛像，他的心里怎么都静不下来，索性离开佛堂，来到御书案旁，无意间，又看到了天昊的奏章。他拿起来，重新阅读着：“……国家多事之秋，臣愿为皇上分忧……纵然战死疆场，亦为国事而死，虽死无憾……”读着读着，皇帝忽然就感觉到一丝酸楚，如烟往事飘渺入心。那些与年幼弟弟朝夕相处的一幕幕，瞬间浮到眼前。可是，即便如此又能说明什么呢？人是会变的。不然，他何以会对皇后无礼？虽然，他认识皇后在先，可皇后是钟情于朕的。那次，当皇后把“谪仙剑”毫不犹豫切向自己颈项的时候，他就已经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了。
想到此，内心涌起的那一点点的难过，如飘漾于晨曦里的一抹薄雾，经微风一吹就散了。况且，几十年里，一直生存在恐惧与死亡的阴影里，让他早已养成了多疑、警觉的性格。而对天昊已然是心存芥蒂，让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真的很难再对这个弟弟生出一丝丝手足般的温情了。
这真的是件很无奈的事。皇帝叹息着，放下天昊的奏章。忽然，一个身影在窗前一晃。皇帝警觉地出了门，看见那个身影飘忽着直奔皇后的佛堂而去。皇帝的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不及多想，一纵身就追了过去。到了门口，那人影却杳无踪迹。只是隐隐的，听见佛堂里传来敲击木鱼的声音。
皇帝轻轻推开门，问：“皇后，你还好吧？”
皇后放下木鱼，有些吃惊地望着皇帝问：“皇上，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安歇呢？”
皇帝疼惜地望着她说：“你倒来问朕，这么晚了，皇后怎么还不安歇呢？”
皇后妩媚地一笑说：“臣妾的功课还没做完呢！皇上，先去安歇吧！”
皇帝眼光闪烁，四处打量着问：“这里没有什么人吧？”
“没有，那些宫女臣妾都让她们先睡了。皇上何来此问？”
“也没什么，刚刚朕似乎看到一个人影，跑到这儿来了！”
“是吗？”皇后显出吃惊的表情说：“我这里一直都很安静的。许是皇上花了眼了吧？”
皇帝点点头，说：“也许吧，这几天朕一直在担忧前线的战事，总是睡不安稳，看花了眼也说不准呢。不过，皇后，夜深了，别做功课了，随朕回宫安歇了吧！”
皇后注视着年轻的皇帝眼神里那抹孩子般祈求的神情，止不住咧着樱桃似地小嘴，笑了说：“是，臣妾遵旨！”
烽烟尚未散尽，深宫之中已是风月无边。
第二天早朝时，败报就已传来。敌军已经突破守军的三道防线，直逼帝都而来。
元玉有些吃惊地问：“三道防线，朕的军队是这么的不堪一击吗？”
老尚书奏道：“天朝帝国，自先皇继位以来，三十多年，没有战事，承平日久，将士养尊处优，早已不会打仗了。还多亏皇上三年远征，带出一些能征惯战的兵勇，但杯水车薪，实在难熄燎原之火。”
“如老尚书之言，巍巍天朝岂不是要亡于一旦？”
“皇上，恕老臣智拙，不能力挽狂澜，且老臣已然衰朽，请准老臣告老归乡！”
元玉冷笑道：“好，朕准了。”抬头对满殿群臣道：“众位卿家，朕要亲征。朕一剑能当百万兵，不信就灭不了一个小小北周。”
群臣呼啦啦跪了一地，齐呼：“皇上圣明！”
回到后宫，元玉告诉皇后若馨，他要御驾亲征。那会儿，皇后刚从佛堂回来，在宫门口跪迎皇帝，闻听此言，只惊得花容失色，眼泪顿时就簌簌滚落。皇帝赶紧扶起她问：“皇后，你怎么了？”
若馨强抑悲怀，哽咽地说：“皇上，国家真的到了如此危亡之地了吗？要皇帝亲身犯险？”
元玉强作欢颜说：“没那么严重，只是那番邦小国，忒也欺人了，朕只想教训他们一下。”
“皇上，臣妾自谓有福，得遇皇上，两厢恩爱。况且，臣妾是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两世为人，臣妾不慕荣华，只想与皇上多拥有一些彼此相伴的岁月，谁知世事多舛，总不能如愿。沙场之上，锋镝无眼，皇上若是亲征，妾妃身居深宫，心无彩翼，宫墙巍巍，岂不要把臣妾生生急死！”
一句话，让元玉一下子想到了雪婵，三年远征时，雪婵就曾如此眷恋地对自己说过这番话，而且因思念至深，那丫头甚至于灵魂出窍，附着在他的身上三年。想不到，相同的情景这么快就又一次重演。不觉心生酸楚，在朝堂之上迸发出满腹刚强，面对红颜泪眼，顿时化作绕指柔情。他把皇后柔若无骨的身体拥在怀里，轻声劝慰说：“好了，好了，朕不去了，哪里都不去了，就守在皇后的身边，行了吧！”
“真的？”皇后泪眼迷离地望着皇帝，有些不相信地问。
“当然，朕是皇帝，说话岂能儿戏！”
“臣妾谢过皇帝！”若馨盈盈地拜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