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先皇刘追下葬的日到了。元玉率领满朝文武恭送大行皇帝到皇陵,与素娥皇后合葬,庙号:文德。回来后,元玉就搬进父皇刘追的寝宫--乾元宫。这里处处都能看到父皇的遗迹:父皇把玩的玉如意,父皇留下的衮龙袍,还有那枚令众多野心家垂涎的传国玉玺。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声地告诉他:他现在是这里的主人,是这煌煌天朝江山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除服之日,元玉颁旨大赦天下。那天,元玉坐在玉华殿宽大的龙椅上,真格是少年天子,俊朗飘逸,器宇轩昂,别有一番峥嵘气象。听到群臣拜舞,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如山呼海啸般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回响,这回响落到元玉的心里,竟让他平静的内心陡然掀起波澜。那一刻,他想到了苏娃,想到了苏万梅……怪不得他们拼了性命,不择手段地想要攀上这个宝座。原来,高高在上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奇妙,这样的美好,这样的令人心醉。想到此,他儒雅的嘴角不觉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淡淡的得色。
第二天早朝时,元玉下旨追授乔盖为太子太保,镇国大将军;又念及雪婵无辜早夭,特追封贤德妃。此旨一下,吏部尚书岳灵风即奏上一本,道:“皇上以承继大统,中宫之位不宜久虚。请皇上颁旨,点选秀女,已充实宫廷。”此语一出,群臣响应。元玉沉吟良久,方徐徐言道:“卿言甚是,此事还是交由礼部承办吧。”
散朝后,元玉回到乾元宫,拿出那尊木雕的小像,久久端详着,那高梳的发髻,那杏眼弯眉,在他的凝视下,似乎灵动起来,含笑欲语。不禁让他心里滚过悲哀的波澜。与雪婵朝夕相处的情景,一幕幕浮现在眼前。那些哭,那些笑,如雾霭烟缕,让他的心里生出丝丝蔓蔓,彻心彻肺的疼痛。
斯人已去蓬山远,欲寻芳踪唯梦乡。
他又想到自己当初的那句心痛的感慨。可是,说来也怪,近来雪婵的芳踪连梦中也很少见到了。是因为父皇大丧忙碌的缘故?还是雪婵彻底放弃了自己?这样想时,元玉轻轻抚摸着那木雕小像,不觉喃喃自语:“雪婵,雪婵,你还在怪朕,是吗?莫非你真的抛弃朕了吗?众臣劝朕点选秀女,可朕心里明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雪婵了。假如当初朕为天子,又岂能容那些宵小之徒伤害你?”
官路,一条乡村的土官路。
元昊骑着他马,身后跟着他的贴身侍卫董林,慢悠悠地走着。似是漫无目的,实际上是去往悠悠山庄的。今天早朝时,元玉在朝堂之上,下旨追封雪婵,他心里已经结痂的伤疤,仿佛被谁又重新揭开,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在悠悠山庄的那些日子,虽说危机四伏,杀气隐隐,可那些苦中作乐的日子里,却透着纯粹的天真跟亲情的温暖。如今呢,皇兄终于登上帝位,所有的危机与忧患似乎都已消弭。盛世太平,正带着无限希望拉开了历史的帷幕,预备着给天下的百姓以无限的福祉。而这也正是自己一直期盼的。可是,为什么,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时,自己反而高兴不起来了呢?心里反而有种空虚的恐惧感呢?他很想把自己内心的这种感觉跟皇兄诉说诉说。可皇兄现在是皇帝了,轻易都见不到他了。
元昊感到从未有过的寂寞跟孤单。今早在朝堂上,听到雪婵的名字,他忽然很想去悠悠山庄看看。于是,散朝后,他便骑上马,悠悠荡荡来到了悠悠山庄。短短几月,悠悠山庄已然物事全非。那些血迹早已擦净,而最让他牵挂的雪婵的墓地,也已迁走。没有了雪婵,没有了皇兄的悠悠山庄,虽在秋风劲吹之中,越发的萧条冷落,让元昊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寂寥,一种空旷的寂寥。这种感觉,让这个少年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甚至于后悔来到这个地方。他立脚不住,转身就下了山。
来到凌霄山脚下,又看到那条淙淙流淌的小河了。以前,每次来悠悠山庄,总喜欢跟皇兄比功力,辗转腾挪,飞跃而上。从没注意过这条小河。还是今天刚刚来时,信马由缰经过这里,才注意到这条小河的。那清凌凌的河水,让他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自由的野趣。此刻,当他再次经过这条小河时,他就更加喜欢了。因为泠泠流淌的小河边,又多了一幅风景,河边有位浣衣女子。而当他的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时,心里不觉掀起狂喜的巨澜。因为,因为他看见了雪婵。那会儿,那女子正低头洗衣,从后影的玲珑轮廓上,他一下子就认出了是雪婵。
“雪婵,雪婵姐!”他大声叫着,急奔过去。董林慌忙拦住他说:“殿下,时辰不早了,咱也该回去了。”“你别管!”元昊推开他,直向那女子走去,一边一叠连声地叫着:“雪婵,雪婵,是你吗?”
那年轻女子慢慢站起身,陌生的眼神望着他,问:“这位公子,你是在叫我吗?”元昊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绽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喜气洋洋地叫:“雪婵,雪婵真的是你,原来你也没死,太好了,皇兄知道你还活着,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呢。走,快跟我去见皇兄啊!”
那女孩子含笑道:“这位贵公子,我想你是认错人了。小女子本姓李,贱名若馨。不知道你所说的雪婵又是何人?”元昊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不觉上上下下将那女孩再次打量一番:云鬓高耸,面似桃花。细条条的身材好似弱柳扶风……没错,真的就是雪婵啊?
“你,雪婵,难道你不认得我了吗?”
那女孩子妩媚地微笑了,说:“这位公子说话真是好笑,什么雪婵啊?雪婵是谁啊?”元昊心中诧异,暗忖:世上真有这等奇事,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居然叫着不同的名字?想到此,不觉也笑了,说:“姑娘,或许真是我认错人了。走了这么远的路,我有点口渴了,姑娘能指点一下,哪里有人家,也让我讨杯水喝?”听了这话,若馨又一次妩媚地微笑了,扭头往前一指山脚下的几间茅屋,说:“寒家就在那里,公子若不嫌弃,就请随我去吧。”“那就叨扰了!”元昊说着,将手里的马缰绳交到董林的手里,随着那姑娘向山脚走去。
那时几间简陋的茅屋。几个人进了院子,若馨将木盆里的衣服晾晒在庭院里的几棵梧桐树上。然后推开虚掩的柴扉,微笑着招呼元玉进屋。茅舍虽是简陋,却是明窗净几,分外整洁。小小的木板床上,一张小几,赫然摆放着黑白之物,给这个充满天然野趣的小屋子,平添了几分文雅之气。
若馨倒了茶,捧过来,见元昊正对着那盘残棋出神,不觉微笑说:“家父原本是秀才,在村里开了间私塾馆,又特别喜好围棋,每每下了学回家,就要于我对弈一局。”
“哦?”天元回头,对着那张玉面花容,问:“这么说,姑娘定是棋中高手了?”
“咳,哪里谈得上什么高手,不过是承欢膝下而已。去年,父亲一病就亡故了。摆着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罢了。因为,看到这些,就如看到了父亲一般。”若馨说着,一双杏核眼,不觉就红润了。
“哦?原来是这样?”元昊若有所思,问:“那姑娘现在家里还有何人呢?”
“我和家母一起。今天邻家的女儿出嫁,母亲一大早就被请去吃酒喜了。”
元昊漫不经心地应答着,眼神却一刻都没离开那几上的棋盘。见此情形,若馨微笑了,说:“你对这个感兴趣?不如我们手谈一局?”元昊抬头望着若馨:“这个,可以吗?”
“当然!”说着,若馨便坐到小几的旁边一副挑战的神情注视着他。
元昊玩心一下子涌上来,说:“那就比试比试!”说着,也坐了下来。
下棋中的若馨很专心。一会儿凝眸沉思,一会儿又蹙眉轻叹,那一颦一簇的神情,看在元昊的眼里,简直就是活脱脱一个雪婵重生。
以后的几天,元昊干脆就住在悠悠山庄,每天都下山来,到若馨的茅屋里,跟若馨下棋。而且,他也见到了了若馨的母亲。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元昊觉得她是一个绝对粗俗、势利而又贪鄙的女人。但看的出来,若馨很爱她的母亲,对于母亲的要求,甚至是无理的要求,她都绝对服从。元昊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但这个疑问,他没敢问出来,虽然这个疑问,在他心里来来回回彷徨了许久。不过,这个头发花白,皱褶满面的女人,对元昊倒是特别的热心。或许,她看到元昊身上显示贵族身份的黄袍服饰?反正,她从不追问元昊的身世,但对元昊却特别的热情,端茶递水,殷勤周到。有时,她借故去邻家,还会悄悄走开,给两个少年人大把大把独处的时光。这让原本对她心存厌倦的元昊,于不知不觉间,也渐渐改变了态度,慢慢地接纳她了。每次见面,都亲亲地她一声:“婆婆!”
这天下午,元昊正与若馨对弈。婆婆忽然回来了,一进门就欢天喜地地叫着:“女儿啊,你大喜了!”若馨抬起头,嗔责地说:“妈,你说什么呢?”婆婆看见了元昊,不觉顿了一下,说:“哦,公子也在啊!不过,这是大喜事,公子听听也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