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非突然没头没脑地嚷了一句:“我们应该长大啦!”孙小非的话音刚落,张老师就走了进来。看见林新的样子,张老师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林新,你能不能不给老师添乱?”张老师的语气既没有力量又无可奈何,她好像实在是没有力气批评林新了。
“你什么时候才能够懂事呢?”张老师在林新的脑袋上点了一下。林新扭着脖子,没有说话。
张老师见教室里的同学来差不多了,就不再理会林新,敲了敲讲台说:“请大家回家后都跟家长说一说马驰骋的事,希望能收集到一点线索,尽快找到马驰骋。找不到马驰骋,老师的心总是悬着,放不下来。”
这时校长推开教室门,说:“张老师,你来一下。”
晚上,我有点闹心,作业做得很糟糕,似乎用了挺长时间,才做了几道代数题,速度慢得惊人。
虽然爸爸妈妈在客厅里看电视,但我的慢速度与他们和电视都没有关系。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闹心,似乎是因为马驰骋的事,又好像不是。
我说不清。有人敲门。妈妈开门,迎进来的是林新的爸爸妈妈。
他们点头哈腰地跟爸爸说话,手里还拎着水果。
我没有出去,在我的房间继续做题。可我的注意力,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客厅里溜,像一只调皮的小老鼠,抓都抓不住。
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原来,林新的爸爸住院这几天用了一些好药,都是正常报销范围之外的药,要报销得医院领导批准。
当然,首先得我爸爸批准,他是主任。爸爸的架子做得很足,歪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喝茶水。
但他始终没有答应报销的事。林新爸爸必恭必敬地坐在他的对面,始终面带微笑。妈妈则和林新后妈坐在一起,说着她们自己的话。我突然觉得爸爸的姿态很丑。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见爸爸以这样一种姿态跟人说话。
这样的念头把我吓一跳。因为我一直都十分崇拜爸爸,觉得他很了不起。
看到我所崇拜的人的丑态,使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干脆放下了笔。
这时电视里传出了寻找马驰骋的声音,我猛地站起来,冲出了房间。我只冲林新的爸爸妈妈点一下头,就直奔电视而去,用遥控器调大了音量。
市电视台正在播放寻找马驰骋的消息,还播出了马驰骋的照片。我发现照片中的马驰骋有点发呆。
“我们班张老师说了,让家长也帮着打听消息,尽快找到马驰骋。”我指着电视画面对爸爸妈妈说。爸爸坐直了身子,看电视。
妈妈则一脸的遗憾。林新爸爸妈妈似乎不太关心这件事,他们来主要是报销药费的事。林新爸爸假装看电视,可实际上在等爸爸看完,再接着说他的事。林新后妈认出了我,指着我对妈妈说:“哎哟,这是你的孩子呀?”接着她就在妈妈的腿上拍了一下,说:“你的孩子可真懂事呀。
那天在街上,我拿着东西去医院老林那儿,结果塑料袋破了,就是他帮助我捡水果,还给了我一个病志袋装东西。给他果冻,他还不要。多好的孩子呀,真招人喜欢。”林新后妈的话说得特别甜,表情也很夸张,那神态似乎想把世界上全部的赞美之辞都拿出来夸我。爸爸高兴了,看着我:“真的?”
我说:“鲁迅的文章,一件小事。”林新后妈看着我,蛮喜欢的样子,情不自禁地说:“你们养了一个多好的儿子呀!真羡慕你们。”
林新后妈一夸,我倒有点不自然了。我把电视音量调小,然后看着林新后妈,一本正经地说:“阿姨,我劝你一句,对林新好点,别毁了他。”
我是真心想说这句话的,我真的不希望林新毁掉。妈妈不悦地看着我:“大人的事,你别指手画脚的。”爸爸却接过话,说:“行,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
爸爸看上去真的高兴了,因为我。他很爽快地对林新爸爸说:“你的事,我可以给你批。明天上午,你到医院去吧,把手续带齐全了。”林新爸爸喜出望外地欠起了屁股,看着爸爸:“哎呀米主任,那太谢谢你啦。”林新爸爸和后妈一遍遍地道完谢,走了。妈妈对爸爸说:“这两口子看上去挺好的,是吧?”可爸爸似乎还没有在刚才的喜悦中走出来,答非所问地说:“看来咱儿子,是真的懂事了。你听他刚才说的那句话,还劝人家妈妈呢。”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又推门探出头说:“你懂什么?林新有可能毁到这个女人手里。”
妈妈说:“瞎说!”我说:“林新跟他后妈的劲儿特别大,弄不好,就得毁在她手里。其实林新挺聪明的,他的画儿画得不错吧?”
妈妈明白了,长长地“哦”了一声,说:“就是你拿回来的那幅《草地上的女孩》吗?是,是不错,挺有品位,艺术感觉也不错。
我已经把那幅画推荐到画院了,准备参加画展,公开展出。”我问:“有可能得奖吗?”
妈妈说:“有可能。中学生的作品,单独评。而且,我把《草地上的女孩》给沈院长看了,他挺欣赏。”
“沈博鸿吗?”“是。”
三
寻找马驰骋的行动始终没有停止,却没有结果。教室被一种沉闷的气氛笼罩着,沉闷得让人心里发紧。
几天的工夫,张老师憔悴了许多,眼睛已经陷进了眼窝里。
我忿忿地说:“等马驰骋回来,非让他给张老师付青春损失费不可。”
白帆看了我一眼。我觉得我的主意特棒,特有人情味,一定会取得同学们的一致赞同的。
于是我站起来大声对大家说:“这个意见,大伙儿同意不同意呀?”我等着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同意”。
可教室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响应。接着就响起了一片“哧哧”的笑声,像自行车在漏气。
我赶紧坐下。我不想引起众怒,更不愿意引火烧身。
我刚刚坐下,教室里的“哧哧”声变了花样,“嘿嘿”、“哈哈”、“呵呵”、“嘻嘻”都登场亮相,教室里被一片笑声给装满了。
我知道他们在笑我。
我不明白同学们为什么在马驰骋的问题上态度那样暧昧。各种各样的笑声正在此起彼伏,张老师进来了。
她显然听到了大家的笑声,就不悦地在讲台上拍了一下。张老师一句话没说,笑声就戛然而止。
大家都静了下来,张老师说:“刚才结束的校长办公会做出了一个决定。
今天下午,我们初二(一)班同学,出去寻找马驰骋。两个人一组,放学前回来。”
张老师说这番话时,表情极为痛苦。
她不希望马驰骋迟迟不回校,更不愿意看到他出什么事。
同时,她也不愿意再次发动同学们出去找,那样会影响大家的学习。
“校长的决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张老师说,“公安干警正在积极调查,但没有什么进展。”
同学们两人一组陆续走出教室,一边走一边商量去哪里找。
走出学校大门,我问白帆:“咱俩去哪儿?你来决定吧。”
白帆说:“我们去商店、书店看看。马驰骋爱买书。”我们直奔文具商店。
路上,白帆说:“马驰骋他爸爸上午到学校来了,在校长办公室里大发雷霆,还跟校长瞪眼睛拍桌子了。
他是真急了。”
我说:“马驰骋这样的家伙真是麻烦,除了学习好之外,别的一无是处。
在好多方面,他连林新都不如。”
白帆停下来看着我:“我再提醒你一次,你不能跟林新打架,跟他一般见识,实际上是给自己丢人。
你和他不一样。”
我摆摆手:“放心吧,我们不会再打架啦。”
我和白帆在文具商店里转了一圈,就来到旁边的新华书店。
白帆买了一本物理参考书。
走出书店,白帆眯着眼睛望望天,说:“我们再转转吧。
马驰骋有可能在哪儿呢?”
我说:“公园。那儿有长椅,可以休息,风景也好。
马驰骋也不能光瞎转不休息呀。”
白帆说:“有道理。”我们来到公园,凡是有长椅的地方都看了。
白帆很失望地坐在长椅上,说:“该死的马驰骋,太坑人啦!”
我说:“我对这家伙早就没有什么好印象,既自私又小心眼儿,将来不会有女孩子喜欢他,让他打一辈子光棍去!”我想起了孙小非跟我说过的话。
白帆很意外地看着我,笑了:“那可不一定,马驰骋学习好,将来考个好大学,还愁没有女孩子喜欢?”
我问白帆:“有的男女同学在初中时就传纸条,甚至明明白白地谈起了恋爱,你怎么看?”我是大着胆子问这句话的。
因为关于恋爱的话题,我从没和女生谈过。我不知道白帆会怎么看我。
我甚至有了被她斥责一顿的思想准备。可白帆惊人地直率,也不回避。
她说:“我觉得中学生还是不谈恋爱为好。等上了大学以后,再考虑这个问题,可能更好一点。那时候我们思想上更成熟了,考虑问题也可以更全面一些。”
第一次跟一名女生开诚布公地谈论中学生谈恋爱的问题,我觉得白帆的话有道理,说:“你已经很成熟啦,就冲你说出的这些话。”白帆说:“你什么时候学会当面奉承人啦?”我说:“我是认真的。”
我们走出公园大门时,我问她:“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准备考哪所大学?”
白帆思索一下,说:“我没细想过。不过我觉得我考清华和北大的可能性不大,我没那个实力,考不上。我比较喜欢理科,我争取考哈工大或天津大学什么的。”
我说:“那我也往那里考,还跟你做同学。”白帆突然笑起来,笑得直弯腰:“米羊你可真逗!”走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太阳快偏西了,我看看表,说:“我们该回学校了。”
白帆一屁股在路边的石条上坐下来,说:“我又渴又热,不想走了。”
我四下里张望,突然看见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红星冷饮有限公司”的字样。我说:“这儿有一家冷饮厂,我去买些冰淇淋来,凉快凉快。我请客。”
白帆一下子精神起来,跳起了身,说:“走!”我们走进冷饮厂。
高大的工棚里,一辆运送产品的微型冷藏车停在里面,一些戴着大口罩的工人正在忙碌,往车厢里装冷饮。
这里真是既凉爽又舒服,我们情不自禁地扬起手,深深地吸气。我来到厂房旁边的收款处,递上钱,说:“买四支冰淇淋。”
当我拿着冰淇淋过来喊正在努力享受凉爽的白帆时,突然发现搬运冷饮纸箱的工人中有一个身影特别熟悉!我一愣,盯着他看。
那个人戴着大大的白口罩,一张瘦脸几乎全部被遮住了。他也看见了我和白帆。他也愣住了,站着不会走动,像一支瘦木桩。我仔细看他的眼睛。
“马驰骋?”我脱口而出。“马驰骋!”白帆尖尖地叫了一声。纸箱“咚”地掉在地上,马驰骋一把扯下口罩,向我奔来。
“马驰骋!”“马驰骋!”我和白帆不约而同地喊。
马驰骋的身体轻得像一股风,飘过来,来到我的面前。
我看到马驰骋的双唇剧烈地抖动着,委屈的泪水在他深陷的眼窝里涌出来,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