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晚学,“龟儿子”同学拉着福福说:“算了,看来你这书也没法读了。不读就不读,到我们家去。晚上和我一起照黄鳝,挣点钱,等把毕业证混到手了,就出去打工。”福娃什么也没想,他也不知道该想什么,他木了,就像一只流浪狗一样跟着一个喊他的人就走了,他来到了“龟儿子”同学的家。
天已经黑了,瘸子煮好饭,喂了傻子,福娃还没有到家。瘸子心里着急起来,福娃从来没有这样过,是出事了吗?八点半,九点了,九点半,瘸子再也坐不住了。“傻子,走!找福娃子!”
路上铺了很多基石,路面坑坑洼洼,不好走。瘸子牵着傻子,从路边的田埂或者草里走。
修这路,原来说好瘸子去抱石头喂碎石机的,可人家不让瘸子去。说瘸子一家都是负担,如果有点伤什么的,找人在医院护理不说,还要找人给他看傻子,管读书的娃儿。瘸子说煮饭,可人家到村长家吃饭去了,村长老婆煮。他要来铺这些石头,可人家说,抬不动挖不动的,速度慢;还有傻子跟着,万一傻子伤了也不好说。
这修路就与瘸子无缘了,他没有机会挣钱了,他想去闹可是他再也不敢去闹了,他知道,闹得越多,人家就越讨厌;得罪了这新村长,以后找人家办事,人家找个理由就捏你一把,让你有苦说不出,让你有喷嚏也打不出来。还有,福娃子大了,懂事了,得给福娃子留一个好的人缘生长空间,他就得忍,不能闹了。原来计划把修路钱挣回来,现在一切都没有了,就听天由命吧。总有一天,猪价好了,日子会好过的。
瘸子牵着傻子,照着手电,半个小时就到了学校。学校里亮着灯,有学生在上自习课。福娃在这里自习?瘸子想道。他走到教室边,里面有五六十个人,一个老师坐在讲台上,在批改作业。
傻子走到教室门口,伸头在教室里望着。教室里的脑袋都抬起来,他们看着这张滑稽可笑恶心的脸笑着。傻子流着口水,围着帕子,嘴在歪扭着。
“你找谁?”老师走到教室门口,问着傻子,一边伸手挡着傻子。
“哦,老师!我找我家福娃,他今晚没回家。他在这里学习吗?”老师看看傻子,看看瘸子,摇摇头说:“福娃?你就是他的瘸子爸?”瘸子说:“让老师见笑了。”“你赶紧去找一下他班主任。”这位老师告诉了瘸子那班主任的住处。
“咚咚咚”,瘸子举着手,轻轻敲了三下门。
“谁?”亮着灯的屋子里发出了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老师,是我!我是福娃的爸。”
“什么事?我已经睡了。”窗子里面很冷漠地说。
“我家福娃到现在都还没回家,我想问问老师……”
“别问我,我不知道!放了学福娃就走了!我不可能把孩子给你送回家吧?你自己找去!”窗帘布里的声音很不高兴。瘸子带着傻子站在门外,听了老师的话,他心里紧了。福娃到哪里去了?
出事了?撞车了?可修着路,回家的路不通车呀。那他到哪里去了?不找到怎么睡得着觉?万一福娃出了事,这可让他怎么活?
瘸子想着,越想越害怕。他对着那关着的门忧心地说道:“老师!麻烦你!你告诉我,福娃平时和哪些娃子好,你告诉我他们的地址行吗?”
“那么多同学,我怎么知道他和哪些同学好?你一个瘸子怎么去找?你没找到两家人已经天亮了。带着你的傻婆娘回去吧,你娃儿那么大了,死不了!”门里的声音就像一堵厚厚的冰冷的玻璃在黑夜里猛然撞在瘸子的头上,他愣住了。 这老师怎么啦?福娃没回家,她就不着急?她这么不关心学生?“老师,麻烦你!你告诉我吧!我怕娃儿出事!你就告诉我吧,我慢慢去找!”
“跟你说你没法找!他死不了!你咋就那么啰嗦?你走吧!我睡了!再不走,我就喊人了!”楼上的窗**出了灯光,把瘸子身后的山崖照得阴森森的,像一个个鬼影在哪里狰狞地晃动。
“谁!有事明天说不行吗?人家一个女孩子,你一个男人半夜三更的在那里闹什么?”楼上的灯光吼道!
瘸子站着,望望楼上的灯光,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他牵着傻子,慢慢往回走。
“问清楚了吗?”坝子里一个人问道,瘸子知道是刚才在教室里和他说话的那个老师,他手里的烟闪着萤火虫一样的光。
“没有!”瘸子伤心地说,“这么晚了,跑到哪里去了呢?” “没事!大哥,回去吧。应该是到同学家了,如果出了事,早有人传到学校来了。明天他会到学校的。这黑灯瞎火的,你带着傻子,找也不是办法。这学生分布那么广,你知道他到了哪个同学家?没事的。”老师的声音很亲切,听着很舒服。咋这老师与那老师就这么不同呢?
瘸子谢过老师,带着傻子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边的人家屋里传出电视的声音,声音里是不断的哈哈大笑。什么时候自己家能买上电视?走过这些人家,是一段山路,路上很静,除了电筒光就是黑,黑夜里的静静得让人恐怖……
一夜没睡着,不知不觉鸡就叫了,瘸子拉亮电灯看了看时间,该起床煮饭了,怎么闹铃没有响呢?他一下坐起,穿着衣服,他突然想起,福娃没有回家。福娃在哪里过的夜?他没事吧?他起床了吗?他在谁家吃的饭?他听了听外面,除了鸡鸣声,什么声音都没有。他又了看了看时间,还早呢,才四点半,不是六点过,瘸子把分针看着时针了。这是怎么了?瘸子摇摇头,傻子还打着鼾声。傻子好啊!她的儿子一夜不回家,她也不焦不愁,他瘸子却一夜没睡好。
瘸子给傻子揩了流出的口水,换了帕子。然后脱下穿了一半的衣服,又钻进被单里。这秋天里,时冷时热,下雨的时候冷得像冬天,晒着太阳的时候却像夏天。今夜有点凉,福娃跑到哪里去了,他冷吗?那么多同学,走哪里怎么不说一声?怎么不带个信回来?你要是出了事情,让我怎么过呀!
瘸子睁着眼睛,想着各种可怕的事情,越想就越担忧福娃,越担忧心里就越难受,就好像福娃已经遇到了不幸,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瘸子的眼泪也被揪出来了。
天亮了,瘸子给傻子洗了脸,给她梳好头,带着傻子上街了。他没有心思煮饭,没有心情去弄猪吃的,不看到福娃,他的心放不下。
瘸子带着傻子站在校门口,学生们成群地走进学校。有些学生看着傻子,偷偷地发笑,说笑着走进校门了。瘸子没管他们,也没有心思理睬他们。牵着傻子站在一边,他看着走进学校的人,他想从人群里找到福娃。可人走完了,还是没有看到福娃。
福娃不来上学吗?他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他瘸子没有打福娃也没有骂他,他怎么不回家?难道他做了什么事不敢回家?瘸子很少骂福娃,更少打他,他长大后,瘸子还没有打过他,他怕什么呢?怎么就不回家呢?被人绑架了?昨晚,瘸子就不知道多少遍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他想不出他们绑架福娃的理由。
卖黑砖窑?想到这里,瘸子心里一跳。收音机里不是说有这样的事情吗?把一些半大孩子和残疾人卖到砖窑当苦力……再等等,上课的铃声不是还没有响吗?
等了多久?不知道,但是瘸子感觉到自己好像又等了很久。他不能再等了,他跛着走进学校,他不知道福娃是哪个班,也不知道福娃是哪间教室,福娃上初中后,除了报名那天他还没有到过学校。他从底楼,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找,他站在窗口往教室里看,傻子也站在窗口往里看,教室里的学生看到傻子,说着笑着。瘸子没心思计较他们的笑,找福娃要紧。
找到了福娃的教室,班上的学生说:“还没有来,你看嘛,座位都是空的!”
那福娃回家了吗?说不定他回家了,和瘸子他们错过了,瘸子想着就走下楼去,站在坝子里四下看着,教室里已经没有学生进出了。他想回家,可又怕他一走出学校福娃就来了;不回家,他又怕福娃真的回家了……该怎么办?不看到福娃,瘸子的心放不下来,可在哪里能看到福娃?